第六章
柳清歡小聲地哦了一聲,她低頭想了一會兒,側頭看向一旁的青梔,「我今日的髮髻如何?」
「非常完美。」青梔盡忠職守地拍著馬屁,別的不說,那個髮髻可是她親手梳的。
柳清歡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帶著赤桃、青梔去了正堂。
正堂上有三個舞姬正在獻舞,柳清歡從後面進來時,一曲剛好終了。
永福在她踏進正堂的時候眸光就瞟了過去。柳清歡最喜石榴裙,今日依舊是一襲紅裙加身,永福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頓了片刻,然後移了開去。
她第一次聽到柳清歡的名字,是從薛慕的口裡,那個時候薛慕光是提起她的名字,眼裡都滿是笑意。後來她曾偷偷跑去看過柳清歡一次,長得又矮又瘦的,一點都沒有她好看。這個觀點直到今天也沒有改變,在永福眼裡,柳清歡永遠沒有她好看。
柳清歡不知是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永福面前,永福抬頭看她跟自己行禮,她艷紅的雙唇一張一合,可是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薛慕在成親前一天,被召進宮中的情景。
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年輕的帝王坐在龍椅之上,眉頭微斂地看著站立在下方的人,「你明知她嫁給你是別有用心,還是執意要娶她?」
薛慕點了點頭,「是。」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尾音落下以後殿上安靜得有些突兀。
衍帝還是看著他,又問:「永不後悔?」
薛慕沉吟了片刻後,答道:「人生如棋,落子不悔。」
衍帝一時有些無言以對,他沉默了好一陣,才道:「薛慕,於私,你是我自小的至交;於公,你是我大承不可或缺的重臣。如果柳清歡真的加害於你,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不會放過她。」
薛慕垂了垂眸,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向衍帝保證,「我不會讓她這麽做。」
薛慕走後,衍帝對著空曠的大殿,突然開口道:「死心了嗎?」
屏風後緩緩出現一個人影,永福走到衍帝跟前,只咬著自己的嘴唇不答話。
衍帝看著她,耐心地等著她回答。
永福的臉色不怎麽好,她深吸了一口氣,答道:「永福的心永不會死,但……我願賭服輸。」只是她卻不知道,那日和自己定下一場豪賭的,又豈止她一個。
「公主?」柳清歡見自己過來後,永福就一直盯著某處出神,忍不住叫了一聲。
永福回過神來,看著柳清歡的臉,突然就沒有心情繼續酒宴了。她對著柳清歡哼了一聲,站起身來看向薛慕,「過幾日我約了皇兄去西山狩獵,侯爺也一起來吧。」
薛慕應下,永福便再也沒看柳清歡一眼,徑直帶著下人返回公主府。
柳清歡站在永福的桌案前,無辜地看著薛慕,「公主好像不喜歡我,你不應該叫我來的。」
薛慕笑了笑,從坐席上起身,走到了她的身邊,「清清,最近可有去看過點點?牠長大了不少。」
「真的嗎?」柳清歡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到了小豹子上,「說起來是有好幾天沒去看過牠了,侯爺要是無事,不如陪我一起去看看?」
「好。」薛慕執起她的手,走出正堂。
兩日後,柳清歡聽聞薛慕六歲的表侄兒來了侯府做客,她在心裡無語了一下,這一定又是寧氏的主意。
這幾日每日去跟寧氏請安,她都旁敲側擊、軟硬皆施地讓自己跟薛慕同房,可同房這種事也不是她一個人可以獨立完成的……現在是準備利用小表侄來施加壓力嗎?
哎,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寧氏一天也沒別的可做,只能操心操心抱孫子的事。
她看了看身邊的兩個丫鬟,問道:「聽說今日侯爺的表侄兒來了府上,你們可知他現在何處?」
青梔道:「他一來就纏著侯爺教他武功,說不定現在還在花園裡練武呢。」
六歲就這麽拚嗎,不過他真的拿得動兵器嗎?柳清歡想了想,起身往花園去了。
隔著老遠就能聽見厚重的破風聲,還夾雜著小孩子的擊掌叫好聲。柳清歡又往前走了幾步,見薛慕身著一襲月白色的袍子,正在舞槍。
他的槍法俊逸,猶如枝頭花瓣搖曳生姿,卻又招招虛實結合、變化多端,其出招銳利,撤招迅猛,槍式險峻,勢不可當。
薛慕舞完一套槍法,收槍站定,只有衣袂還藉著風勢微微擺動。
寧弘飛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直嚷嚷道:「表舅好厲害,教我教我!」
柳清歡在一旁看著,覺得這個畫面配合上「抽我抽我」才更完美。
薛慕撕開自己腿上的狗皮膏藥,看向了一旁的柳清歡,「清清,找我有事?」
柳清歡走上前去笑了笑道:「我聽說表侄兒來了,所以過來看看。」
寧弘這才看向柳清歡,前些日子聽說表舅終於娶了媳婦兒,難道就是這個人?
柳清歡見他看自己,微微彎下腰,笑著對他問道:「你很喜歡練武?」
「嗯。」寧弘重重地點了點頭,「我長大以後也要像表舅那樣上陣殺敵。」
柳清歡的嘴角彎了彎,「我小時候也認識一個人,和你一樣喜歡習武,他每日三更起床,四更舞劍,五更耍刀,六更練拳,日復一日,風雨無阻。」
寧弘似乎被這個例子激勵了,一臉專註地看著柳清歡,「然後呢,他有沒有成為大將軍?」
柳清歡語氣輕快地答道:「然後他掉進河裡淹死了。」人生的玄妙之處,就在於你永遠猜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寧弘緊抿著嘴角,一張小臉變了好幾個顏色,然後一把抓住薛慕的褲腳,睜著大眼睛看他,「表舅!」
呵呵,還會告狀。柳清歡看著他,一副講大道理的樣子,「世事無常,就算你會舞劍耍刀,你也可能掉進河裡淹死。就算你會游水,你也可能吃飯的時候噎死,喝水的時候嗆死,走路的時候摔死……」柳清歡在陳述完了人的一百零八種死法後,終於揭示了這個故事深刻的寓意,「所以比起好好練武,你現在更應該做的是平安長大。」
寧弘突然覺得他能活到六歲真是不容易。他撇了撇嘴扭過頭去,剛好看到寧氏帶著幾個丫鬟往這邊走了過來,他的眼睛一亮,又飛撲上了上去,「舅婆!」
寧氏摸了摸他的頭,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乖,弘兒好像又長高了。」
柳清歡和薛慕也上前跟她問安,薛慕一邊扶著她一邊問道:「阿娘,您怎麽出來了?」
寧氏道:「我見今日天氣好,又聽聞你們都在花園裡,所以就出來看看,老是悶在屋裡也不好。」她說完又把寧弘拉到了自己面前,「你看,你表哥的孩子都這麽大了,你連自己媳婦兒的手都沒有摸過吧。」
寧氏訓起人來還真夠狠啊,柳清歡偷偷打量了薛慕一眼,他的臉色果然有些難看。
寧弘見薛慕挨了訓,連忙站出來為他的表舅說話,「表舅母的手有什麽好摸的,平康坊里的那些娘子哪一個都比她可愛。」
柳清歡心中暗罵,看來剛才自己下手還是不夠黑啊。
寧弘得意洋洋地看了柳清歡一眼,寧氏倒是有些尷尬起來。她拉著寧弘的手,笑著道:「弘兒,到舅婆那裡去玩,舅婆備了好多點心。」
寧弘歡快地應下。
待寧氏和寧弘走遠了以後,柳清歡看了一眼站在身旁薛慕,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給你摸摸,下次阿娘就不能再用這件事嘲笑你了。」
薛慕看著她低笑了兩聲,握住了她的手。柳清歡問道:「比起平康坊的娘子們來如何?」
薛慕愣了一下,然後笑著道:「莫要聽弘兒胡說。」他頓了頓,又問,「你是不是不滿阿娘故意叫來弘兒,所以才欺負他的?」
柳清歡癟了癟嘴,「我哪有這般小氣。」她是比這般還要小氣。
薛慕看著她,眼裡漸漸浮上一層笑意,「你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柳清歡的眸光微閃,沒再做聲。
薛慕想了想,問道:「明日皇上和公主要去西山圍獵,清清要一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