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沉寂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人已經走了。
夜裡有些風,蕭蕭瑟瑟的聲音,吹過身體的時候,帶來絲絲涼意。
劉恆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還活著。
茫茫黑夜中,他奮力地睜開眼睛,將身體擰成一個奇異的姿勢,扭頭看向幾步之外大黃的屍體。
然後他整個人就徹底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秋日的陽光從破了洞的窗紙里漏進來,照在身上,斑斑點點的光。
應該是下午。
他吃力地想要翻身坐起來,卻覺渾身上下一絲氣力也無,勉強咬著牙撐起一些,便又隨即跌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已經生不如死。
於是他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並立刻就進入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
既死了,又活著。
過了沒多大會兒,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腳步聲靠近來。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應是隔壁程浩的渾家,這時他心裡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她為何會來到這裡,聽她似乎說了幾句話,卻聽不懂她到底說了什麼。似乎是在說跟水相關的事情,似乎還說了一個什麼鏢局,還提到了一個叫黃什麼的人,說程浩已經去找了?
搞不清楚她說的是什麼,劉恆閉上眼睛,一下子又昏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了。
身邊有呼嚕聲。
他睜開眼睛,覺得自己的神智似乎清明了不少。
一個身材魁偉的大塊頭,就趴在床邊睡得正香。
劉恆忽然想起下午的時候程浩的渾家來探望過自己,似乎說她渾家去鏢局找人了,但是那邊並沒有音訊傳回來,然後他又出城去找黃大元了。
劉恆聽著他的呼嚕聲,獃獃地出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但又控制不住的去想。
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夢裡,夢中那個溫柔可親的女子,正輕輕摸著自己的頭,說:「恆兒乖,待會兒見了皇爺爺,不許說不好聽的話,知道嗎?皇爺爺得病啦,這個時候你應該鼓勵他,鼓勵他早點病好,對不對?」
想到腦子生疼,並在不知何時,他再次昏睡過去。
又一次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就正好碰上黃大元的眼睛。
他一下子就哭了,「恆哥,你終於醒了!」
他才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大男孩而已,雖然小小年紀就已經生得人高馬大,但他仍是一個小男孩。驚惶無措時,他會控制不住地哭起來。
劉恆面無表情地看了他片刻,閉上了眼睛。
有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道:「你哭什麼,出去!」
劉恆又睜開眼睛,見是黃先生在床邊坐下來。
他滿臉的憂慮,道:「小恆,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恆並不想說話,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緩緩地閉上眼睛,這個時候他只是在想:我還要繼續活下去嗎?
感覺黃先生在床邊坐了好久,才終於站起身來,劉恆忽然睜開眼睛,說:「黃先生,幫我把大黃埋到老院子里吧,埋到那棵石榴樹底下,它喜歡在那裡趴著。」
這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到快發不出聲音。
黃先生訝然地看過來,點了點頭。
然後劉恆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臉,很快又閉上了眼睛。
他聽見黃先生似乎深深地嘆了口氣。
…………
劉恆不吃,不喝。
每日里沉睡,發獃,不願意開口說話,但面容平靜。
不知道是第幾天,劉大虎忽然來了。
看見劉恆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樣子,他一臉的震驚和無奈,說:「總鏢頭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來看你,我……我……」
最終,他坐了能有小半個時辰,然後留下了一袋錢,起身走了。
他說,錢是大家湊的。孫爺爺給的最多。
…………
後來,老胡頭來了。
他把黃大元支出去,站在床前,看著劉恆的那張蒼白的臉,與那雙死灰一般沒有神採的、沉寂了的眼睛。
他說:「我是前天回來的。」
他又說:「雖然沒明說,但城主府那邊暗地裡有消息傳出來,已經警告了順遠鏢局。不知道是誰把話遞過去的,反正城主府聽說你跟我很熟,又特意派人警告了我們周府,然後老爺特意把我叫去,一再告誡……」
劉恆木然以對。
老胡頭把該說的說完了,也沉默下來。
忽然的某一刻,劉恆開口了,聲音沙啞難聽。
他問:「你此前一直都不肯告訴我,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嗎?我的血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讓一個那樣的神仙來出手對付我?」
老胡頭說:「當初不告訴你,是因為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你活得不開心。現在……我就算告訴你又有什麼用?」
劉恆沉默。
片刻后,他問:「武皇帝一家,真的像傳說里說的那樣,已經沒有別的後人了嗎?傳說里武皇帝娶了鳳凰天女,是真的嗎?」
老胡頭沉默許久,嘆了口氣,道:「都是真的。」
頓了頓,他說:「你的天靈之目,和你的鳳凰真血……唉!」
劉恆笑了笑,說:「我現在已經沒有了。我跟所有人都一樣了。再也看不到你身邊的那些青色霧氣了。」
老胡頭沉默以對。
臨走的時候,他說:「我雖然沒有能力治好你,也沒那個本事敢去挑戰傷了你的那人,但在這大野城裡,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真的淪落到去乞討的!」
劉恆笑了笑,說:「我本來就是個乞丐。」
…………
又一次夜裡醒來的時候,劉恆嘗試著自己坐了起來。
他仍是覺得很虛弱。
許是因為餓的,許是因為身體的損傷尚未痊癒,但至少已經不像幾天之前那樣,連動一動手指都覺吃力了。
黃大元在旁邊的小床上睡得很香。
他才只是個孩子而已。
黃先生又不可能長期離開家,只能叮囑他在這裡守著,至少可以給劉恆倒一杯水,買一點吃食。
劉恆想:或許自己該搬回去。
但很快,他又自己把這個想法否決了。
在哪裡住,都只是一段已經毫無意義的餘生而已了。
窗外月色晦暗。
算算日子,大概已經是八月下旬了。
他想:也不知道陳樂、三丫和劉章過年的時候是否回來?但就算是他們回來,我怕是也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我是該等死,還是自己動手結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