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可言說
「行了,程哥,我已經到家了,你也別看著了,回去吧!以後我的事情,你最好少問,少管。像這次,你都不該管我,被人看見了惹麻煩。去吧!」
程浩囁喏片刻,忽然道:「我給你端些飯來!」
劉恆擺手,想直說不要,但想了想,他笑著說:「剛才肚子上被踹了幾腳,這會子肚子疼,哪裡吃得下去。你不要理我了,回去吧,別讓嫂子擔心!」
說完了,他轉過身去,並立刻關上了門。
矮牆的那邊,同樣沒有燈火,但能看見一個粗壯的婦人正站在院子里。
她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但也並沒有著急地把自家男人叫回去。
靠在門上,劉恆聽見門外的程浩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就聽到了隔壁的門響。他這才咧咧嘴,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容,努力地咬著牙,手使勁地撐在小腹的地方,一步步地帶著些踉蹌,往堂屋去。
晚飯當然是不可能吃了。
沒力氣做,也吃不下。
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躺下,屋裡屋外一樣的黑,他大口地喘著粗氣,雙眼茫然地盯著房頂漆黑的某處,整個人宛若一條被丟在岸上的魚。
這樣的打擊毫無疑問是巨大的。
他才剛剛從「變成廢人」的巨大打擊中掙脫出來,嘗試著想要在廢墟上建一個全新的自己,但所行不遠,就再次遭到了這樣的打擊。
這打擊並不可怕,只是一通毒打而已,但考慮鄭九龍就在大野城裡,這樣的事情,理論上他甚至是可以每天都做一遍的。
我該怎麼辦?
這個老問題,再次回到了心頭。
我到底還有沒有哪怕一條最曲折最難走的路,可以讓我從這樣的困境中掙脫出來,哪怕僅僅只是不受一個地痞惡霸的欺負,讓我可以做一個普通人,去得到一些普通人的快樂和安全?
好像並沒有。
或許,我可以去投奔那隻虎妖嗎?
在過去的日子裡,他心裡不是沒有生出過這樣的想法,但很快,他就自己把這個想法給否定了。現在更是稍微一想,就立刻棄之腦後。
這麼多年下來,他心裡很清楚一個道理:彼此若無親無故,對方憑什麼幫你?
而在自己沒有一定的實力和底氣的情況下,貿然跑去找一個知道自己底細的強大者投靠——你怎麼敢保證那虎妖不會把自己囚禁起來,成為他的取血之囚?
再說了,聽那人的口氣,無論是大野澤里的蛇妖,還是大堰山裡的虎妖,都是並不瞧在他眼中的。而劉恆並不會傻到以為他把自己廢掉之後只留下幾句話就走掉了,自己如果跑到大山裡去,想必他會立刻追殺過去?
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可行性。
必須靠自己。
只有依靠自己,才是真的掙脫的辦法。
黑暗之中,他伸出雙手,舉到自己的面前。
依稀能看到多年勞作辛苦帶給這雙手的磨礪:它們粗糙、多繭、骨節粗大,一看就有堅硬而有力。
但這雙手,現在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他嘆了口氣,無力地垂下雙手。
渾身上下,幾乎無一處不痛。
腹部在痛感漸漸消退之後,飢餓的感覺又漸漸升起。
他擦擦嘴角,觸摸著那早就已經幹掉的血跡,卻無意間碰到了淤腫的地方,不由疼得倒吸涼氣。
但忽然,他想:我似乎有好久都沒有修鍊了?
是的,真的已經是好久了!
尤其是因為中間有了那一段陰鬱頹廢的日子,讓這一段時間顯得越發的久遠——從回到大野城的那一天開始,失望之下,自己就再也沒有修鍊過了。
它叫觀山海訣,但自己的這個身體,卻似乎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觀山海的路。
不過,想想自己當初的想法,堅持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雖然修鍊這功法的那段時間裡,自己根本就不曾有過絲毫的進益,甚至還讓自己每日都覺疲累不堪,但現在的自己,已經是這樣了,還能再怎麼樣呢?
而萬一持之以恆下來,有朝一日,自己能真的有所收穫呢?
…………
腦海中心念電轉,劉恆的眼睛一點點的亮起來。
他決定要重新開始自己的修鍊。
於是,他吃力地撐著床板坐了起來,又費力地盤膝坐好。
觀山海。
心神之內,那觀想圖依然如故。
只是似乎比自己最後一次修鍊的時候,感覺上又更黯淡了些。
劉恆深吸一口氣,與以前的每一次一樣,讓自己沉靜入觀想之中。
於是沉沉暗室之內,有一大團肉眼難見的淡青色的霧氣倏然聚集,那青色霧氣是如此的濃郁,以至於劉恆的觀想方起,他神識身處的那鏡像,便驀然地一下子明亮了不知道多少倍。
劉恆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為之一振。
這一次,那種「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進入自己的左手手掌」感覺,來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清晰。而隨著觀想的進行,他神識深處的那女子身上的光芒,也開始變得越來越盛。
似乎就在忽然之間,劉恆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輕了三分。
是那種瞬間覺得自己想要飄起來的感覺。
這也是此前那麼多次修鍊的時候,所從不曾遇到過的。
腹內的飢餓感,一下子就消退了不少。
身上的皮肉痛楚,也似乎是一下子就淡了,近乎感覺不到。
他覺得這是自己把心神全部投入了修鍊所帶來的結果,於是越發的投入。
一股氣流沿著他體內的經脈迅速地遊走起來,只不過眨眼之間,就已經在他體內遊走一周,自右足下逸出了。
而沿著這道已經建立起來的循環路線,有淡青色的霧氣源源不斷地進入他的體內,並最終被轉化為淡黃色的霧氣排出身體。
這一次的修鍊,與往常每一次,都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偏偏,劉恆自己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發生著一些奇異的變化。
那種變化,極其微妙,近乎不可言說。
但這變化,卻讓劉恆覺得異常的舒服,甚至是享受。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饑渴之極的人,忽然得到了一瓢甘甜清冽的井水,你只管咕咚咕咚的灌下去,那水順著喉嚨下去,清爽舒暢,立褪燥熱,立解饑渴。
於是,這一次完全沒有絲毫的自我強制、自我勉勵,他完全是不知不覺地就沉浸到了這樣美妙的感覺中去了。
一直到天光漸亮,雄雞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