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0章 天下太平

第1420章 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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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騎著一匹渾身赤紅,四蹄烏黑的馬,年約三十五六歲,一身赤黃袍衫的常服,九環帶,六合靴,頭戴一頂金絲織成的翼善冠。

金冠的頂上左右各騰著一條須、鱗燦然的赤金蟠龍,紅寶石的龍睛,龍鬚微微亂顫,後邊還豎著兩隻純金織成的兔子耳朵,此時也在微微的顫著。

金冠是太宗皇帝命制的,以前金徽皇帝戴過。

但自從那年正月初五晚上的變故之後,許敬宗再也沒見過它。

那次皇帝從曹王婚禮上換了便服出來后,翼善冠叫謝金蓮拿回了大明宮,這件黃燦燦的寶貝,你想,謝金蓮去盈隆宮時豈能叫它留下?

馬王一家走後,宮中不是沒有能工巧匠,但沒有原物仿照一直未能補做。

以前每逢初一、十五大朝,金徽皇帝常戴翼善冠,配的也正是赤黃袍衫的常服,自貞觀以後,若非元日和冬至祭祀,這便是他在每月大朝的行頭。

許敬宗渾渾噩噩的想,今日恰好月末,那麼明日豈不正該大朝?

他往這人臉上看,見他一雙黑亮的眸子正瞪著自己,許敬宗心尖上轟隆的一聲,好懸沒從馬上摔下來。

只聽他問道,「許敬宗,你已經老到不認得朕了么?!」

許敬宗沒有絲毫的遲疑,立刻翻身下馬,踮著腳尖兒一溜小跑的來到炭火馬前,作揖陪笑道,「陛下,微臣豈敢忘陛下,微臣這不才一打照面便跑過來了!」

馬王道,「朕想你也不敢,」

許敬宗,「是,是的陛下。」

馬王問道,「老傢伙!朕不在這些年,你可還盡心盡意輔佐了我兄弟?」

許敬宗道,「陛陛下,微臣哪敢不。」

馬王在身上抽出烏刀來,扁著刀身一下一下在許敬宗的肩頭上拍打著,「你可以忘了朕,但不可忘了烏刀,我諒你也不敢乍毛,還不快去通稟!」

馬王抽刀時許敬宗聽不到一點動靜,他嚇得不敢抬頭,看那個動作一定是抽出傢伙來了,烏刀在他肩上打一下,他渾身抖一下,總算想起身後的金輅車上還坐著兩位要東巡的呢。

衛隊中,當年的老人已不多了,所剩的寥寥之人也都是眼裡出氣、能看出門道來的,而且大多做了小頭目。

前頭四匹馬一擋聖駕,衛隊中有些隊長、旅帥便眼尖看到了,李元嬰為洪州都督可能還有人不認得,薛禮誰說不認得誰便是瞎子。

旅帥、隊長們身子不晃,脖子不歪,但眼珠子溜溜的先在戴金冠者的臉上掃了一遍,又落到他那匹渾身赤紅四蹄烏黑的馬上,壓低了聲音對身邊手下道,「往後傳!都別乍刺!等管事兒的來。」

丹鳳門下寂靜無聲,馬王中氣十足的語音誰都聽了個真切。

許敬宗不敢說不去稟報,只是一時間不確認馬王身邊的女人是哪個,更不知如何對李治說,難道跑到車前說,「回稟陛下,娘娘,陛下和一個娘娘來了??」

他的心思好像被馬王看透了,馬王哼道,「是不是不認得朕的德妃了?你就說朕和德妃來了。」

馬王身邊的另一匹馬上坐著德妃思晴,她另一面鞍邊掛著雙刀,穿著一身黑綢胡服,一頭烏密的頭髮在腦後挽了團髻,只在上邊露著半截兒金飾,更顯著膚色瑩如玉脂。

思晴道:「你不必說我,只說陛下來了便是。」

許敬宗回過神來,這可不是夢,一切都清清楚楚了,是金徽皇帝回來了!他扭身看了一眼不懷好意的李元嬰,這傢伙居然帶著弓箭。

不會射箭的李元嬰居然帶著弓箭!

射箭最好的薛禮啥也沒帶。

多年不見的金徽皇帝忽然現身了。

烏刀和炭火馬可假不了!

德妃思晴居然還是那麼美麗,她鞍邊的雙刀也不是假的!

許敬宗極力將這些雜亂的念頭推開,低頭往回走,組織著辭彙如何回稟,恰好許魏安匆匆由後邊挺著胸脯兒趕過來。

許魏安從許敬宗微僂的肩膀頭上往外一看,「媽呀」一聲退到車後去了。

不等許敬宗開口,金輅車上的輕紗車簾便挑起了。

金輅車前面左右的支柱上各固定著一盞防風燈,朝向車內的一面襯著光潔的銀板,能將燈光折返到車前去。

車裡的兩個人早就看到了外面的一切,武媚娘滿臉的淚光,扶著同樣滿臉淚光的李治,兩人從車裡下來。

許敬宗連忙從另一邊扶住李治,感覺李治有些軟,手也是涼的。

武媚娘看了一眼躲在車后的許魏安,再看了看滿頭大汗、身子忽然佝僂起來的許敬宗,無聲地嘆了一下。

她看明白了,宮門大開,進退不能,在十幾步之外的金徽皇帝面前,有多少個金吾衛也支撐不起二許的信心了。

她和李治怎麼就揀寶似地連夜跑出來了呢!

金徽皇帝和思晴早已下了馬,快步朝他們走來。

武媚娘發現,金徽皇帝看向李治的眼睛里也亮晶晶的閃了一下,他對李治道,「兄弟!這才幾年的功夫,你怎麼這樣的顯老了!」

眾目睽睽之下,李治哽咽著回道,「皇兄,都是你一走了之,臣弟德能不稱,還不能不勉力的支撐著,如何能不老。」

武媚娘身著皇后正裝,上前萬福。

金徽皇帝牽了李治的手,哈哈一笑,「兄弟你可不是因為這個才老的,大明宮粉黛無數,個個刮骨抽魂,那是你不知節制了,豈不知一滴精十滴血的道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愚兄恰遇福王叔和薛王兄,我們一起入宮說話,」

他再稍稍壓低了聲音,對李治道,「等我抽個空,教你和弟妹一些房中養生之法,朕保管你們……」

武媚娘一臉通紅,看到思晴飛快地在金徽皇帝的腰眼裡捅了一下。

薛禮翻著眼睛看丹鳳門上的燈。李元嬰幸災樂禍,一臉壞笑。

武媚娘想起李元嬰早年在自己身上抓的那一把來,心說你們老李家真是一個正經人也沒有啊。

反正很快便要去盈隆宮了,也不再是什麼皇后了。武媚娘膽氣一壯,直起身道,「皇兄你說對,他若有皇兄這樣的見解,便不會在無關的人身上靡耗精神,媚娘豈不是要天天劈著叉給他生孩子!」

李治面紅耳赤,生怕她說出賀蘭氏來,反過來在她腰眼裡捅了一下,埋怨道,「有福王叔在場呢,你還胡說。」

武媚娘委屈地道,「皇兄你看他!」

金徽皇帝挺身朝兩隊金吾衛擺擺手,也對許敬宗道,「天下太平,你們都歸位吧,不要耽誤朕與兄弟敘舊,許敬宗,你這老傢伙年紀也不小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記得來大朝。」

所有的儀仗、車駕一抹身再往回走,福王、左武衛大將軍一同入大明宮。

內侍監許魏安貼在丹鳳門的門洞邊,連頭都沒敢抬,誰都沒理他,只有德妃思晴經過時瞟了他一眼,感覺她的目光里有一絲不善的味道。

本來皇帝和皇后要巡幸東都,大明宮內留守的宮人、內侍們小心謹慎地將皇帝皇后侍奉走,滿以為可以過幾天悠然的日子了,誰知此時宮中又有宴。

許魏安被晴思那一瞥搞的心神不寧,不知她是從哪裡對自己不滿的。

皇家的宴會,舉辦的地點越往裡,公事公辦的味道越弱,越突出了親情。

此時的夜宴正在紫闌殿進行,出席者就是傍晚從丹鳳門進來的幾個人,人少,規格卻不低。

紫闌殿位於大明宮的北半部,太液池還在紫闌殿的南邊呢,半跨著池和岸的蓬萊山樹木蔥籠,在夜色中擋住了左銀台門燈火通明的城樓。

許魏安不放心,更要時刻留意殿內的吩咐。他是宮中內侍的頭目,即使站在大殿門邊的屏風後頭,進進出出的宮人和內侍也不覺著意外——也許內侍監是在監看他們這些人做事用不用心呢。

殿內其樂融融,正說到李元嬰為何帶著弓箭。

李元嬰說,「孤也不知陛下你和德妃要從盈隆宮來,只是得知薛將軍從西域一回來便生了病,連軍務都不能理了。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孤畢竟也得過先皇兄的諄諄教誨,於是特意來長安向薛將軍學學射箭,薛將軍萬一不能上陣,等孤學好了射箭,萬一有事或許可以抵擋一番。」

許魏安這個氣,心說等你學好了箭殺敵,恐怕我也能上馬提刀了。

說到薛禮,金徽皇帝提議共敬左武衛大將軍,李治、李元嬰、武媚娘都去敬,聽金徽皇帝問,「兄長因何悶悶不樂?」

薛禮說,「陛下,臣只是感覺西域平叛貪了功,因而不樂。」

思晴問,「兄長因何這樣說呢?」

薛禮道,「焉耆之斬獲,臣並未參與其中,是不怎麼知情的。」

他只說了一句,便聽金徽皇帝怒道,「這件事不會這樣簡單的罷休!」

又聽德妃思晴道,「那就是姓許的貪功!早年李雄、李威貪玩,不慎跌落太液池,是謝姐姐奮不顧身跳下去救人,若等著姓許的,恐怕早出了意外。」

李治問,「薛將軍,當日看到軍報后連我和媚娘都有些奇怪,怎麼碎葉只斬了阿史那欲谷,反而隔著一道蔥嶺的焉耆還斬的多了。」

薛禮道,「臣走時便在大明宮裡講過,此次平叛只在擊寡懾眾,理順絲路商道,因而未多殺戮。」

李治道,「正是這個路數,我當時也是允了此策的。」

金微皇帝沉吟一會才道,「朕已知道了,我們喝酒!」

許魏安從金徽皇帝和德妃的話里一下子聽到了危險,他躡足溜到了外邊,一出來,看到了黑黝黝的蓬萊山,心想自己是不是到山上去躲一躲。

許魏安沮喪地想,自己做過的兩件事,一遠一近,居然都在今天暴露了。

德妃看他不爽,大約就是因為他早年在太液池邊救幾位皇子時有過的遲疑,金徽皇帝因為此事差點沒砍了他,是徐惠賞的那條紅瑪瑙手鏈救了他一命。

皇帝一家離開大明宮后,他便將這件奮不顧身的事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金徽皇帝註定看他也不會爽,主帥薛禮委婉地將自己從焉耆殺戮中撇清了,那不就剩下他這個倒霉監軍了么。

想不到,許魏安英明神武了一世,只因貪圖了李繼私塞的好處,便給英國公的外甥做了一回嫁衣。

許魏安就是躲到蓬萊山上去,金徽皇帝要找他他也藏不住,但許魏安至少可以暫且躲在山下的黑樹影子里找一下安慰、想想轍。

……

平叛歸來,結合黔州的動靜,許魏安曾斷言馬王不會離開盈隆宮,因此和袁公瑜赴黔州公幹時,許魏安有些有恃無恐。

在長孫無忌的寓所,許魏安羞辱了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趙國公。

那時,趙國公在許魏安和袁公瑜面前極力替自己辯解,試圖將他的謀反行為綁架到維護人倫綱常、不忘與先皇的感情、與妹妹長孫皇后的親情上去。

許魏安當時覺著便是笑話,什麼人會因為綱常和感情這樣虛無的東西,傻乎乎的忘記了實實在在的富貴功名?

許魏安對長孫無忌說,「看在先皇和先皇后的面子上,我再稱呼你一聲趙國公,但幾月不見,你怎麼變的這麼太幼稚了。」

趙國公強忍住對方不敬帶給他的忿怒,冷冷地問,「老夫幼稚什麼?」

許魏安說,「你文不如房杜,武不如李靖、侯君集,難道你是憑藉著綱常和親情才做的一品公?」

當時長孫無忌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問道,「那麼你說我憑的什麼?」

袁公瑜不想聽長孫無忌和許魏安鬥嘴,他是個公事公辦的人,不愛看熱鬧,完事後便到院外等許魏安。

許魏安意猶未盡,「你憑的是在玄武門一賭定的乾坤!但你太忘乎所以,不知道有個比你更該享用玄武門的人,此刻正坐在大明宮含元殿,接受著百官的朝拜。」

他對長孫無忌道,「你不如我,我能為我皇執著滾龍金刀去西域平叛,你呢?躲在山溝子里刻一篇狗屁也不是的小文章!連一篇小文章都沒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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