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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晴蹲在大棚裡面的小路徑上,雙手抱著膝蓋,看著土壤裡面長勢極好的幼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一批幼苗移栽的時候已經過了最佳時期,鍾晴又是個新手,當初嘗試移栽的時候廢了不少勁兒,完全是靠著書本,有幾個連根莖都快斷了,現在瞧著竟然還化芽了,開花估計也不遠了。
今天本就是應該施肥的日子,鍾晴這個書本的徒弟經過一段時間的習慣已經完全掌握了方式方法,熟練的做完一切,鍾晴才從大棚裡面走了出來,然後把門關嚴實。
在裡面待了太久,外面刺眼的光線讓她有些睜不開眼,鍾晴抬手擋著,從大棚繞到旁邊的小路上面去,先四處張望了一番,然後才朝著一個方向去了。
她現下所處的位置是大棚區,第一次來的時候還迷了路,這個區域的大棚少說有二十五六,她挑了距離主路最近的一個大棚來進行移栽,其他的大棚目前為止都是空的,是鍾父鍾母新開發的一片區域,還沒有來得及種植就出了事。
鍾晴一邊踩著影子一邊往主路上走,回憶起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她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父母是父親下鄉認識的,沒多久就結了婚,後來日子過好了,原本父親下鄉的村落變成了城鄉結合部,就在城郊,鍾父和鍾母就乾脆在這邊弄了一個四畝地左右的小型果園,夫妻倆人剛好能照顧的過來,也不用請人,平時就搞搞批發,一直供著鍾晴上了大學,生活也是越來越好。
他們所在的南城屬於亞熱帶地區,又是旅遊城市,水果批發到了二十世紀往後就越發賺錢,原本鍾父和鍾母都是以種植各種果樹為主,眼看著水果的花樣越來越多,到了2002年,這搞新花樣的都賺了錢,他們決定做一批精種高價水果,經過各種篩選,特意託人從美國弄了一批草莓的種子來,這剛播完種,兩人就聽說那邊有個關於種植的交流學習會,也就兩三天,於是買了機票就往美國飛,結果飛機出了事故,無一生還。
那時鐘晴剛拿到畢業的實習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原本相親相愛的一家三口就剩下了她一個。
她外婆家那邊和他們不親,自外公和外婆十年前去世之後,就更是很少聯繫,下葬的時候才聯繫上,他們第二天就回去了。
倒是奶奶家這邊從小看著長大,後面就把鍾晴接了回去,也好在有親人的陪伴,鍾晴用了個把月總算振作起來,後面又是一堆保險理賠的事情,這一番番的折騰下來,她才想起來家裡的果園。
果園是鍾父起的名字,叫「幸福果園」,他們一家三口感情甚好,鍾母身體不好,夫妻倆就只有鍾晴一個孩子,恨不得寵上天去,別看她是在果園長大的,但是對於管理種植那是一竅不通,除了幫幫家務活之外,果園的活他們從來都不讓她插手,她大學的專業也和這個無關。
姑侄倆剛回到果園的時候,因為長時間疏於管理導致果樹差點全軍覆沒,也好在這次回來有姑姑鍾萍陪著,不至於讓她一個人慌了手腳,經過一番考慮,鍾萍也問了朋友,以果園現在的情況,雇傭一個人有經驗的人過來未必可信,沒有幾把刷子的誰也不能說就能把果園順利運轉起來,而且當真雇個人來,鍾萍還真放心不下。
思來想去,鍾萍倒是建議鍾晴把果園賣掉,她現在才二十二歲,學的又不是這個專業,現在果園長時間無人管理,雜草叢生不說,就拯救這些枯樹都是困難,與其斷送在這裡,還不如轉手找個有經驗的人,也不至於讓她父母的心血毀於一旦。
她知道鍾萍說的很有道理,也知道自己的斤兩,只是心中還有不舍,遲遲都無法做下決定,這個果園是父母一生的心血,他知道父親不純粹只是為了生存,確實有愛好,母親向來跟著父親,這麼多年下來,兩人對這個果園從沒有勞累厭煩,反而每天都過的很開心。
這裡有太多回憶,鍾晴捨不得交手於人。
當天晚上,鍾晴就做了特別奇怪的夢,夢裡面一棵參天大樹成了精,那樹精和她說她是草木之靈,集天地日月之精華,種萬物,生萬物。
這事兒並沒有被鍾晴放在心上,原當是自己心有不捨生出來的夢,沒想到是這夢自那天起就沒停過,那樹精每晚都會光顧她的夢境,漸漸她也有些半信半疑,就想著乾脆試試看,買了幾本灌溉種植的書,又在網上搜了一些機器的用法,想嘗試救救那些瀕臨死亡的果樹。
沒想到的是,才短短几天,原本看著已經發黃髮枯的果樹,竟然奇迹般的生還了。
這決定原本就不好做,所以鍾萍也沒想著催她,乾脆讓她好好考慮,看她有興趣研究那些個機器,鍾萍還找幾個朋友打聽了一下,結合網上的資料,倒是也不難,幾天下來也能與運用自如了。
沒成想的是,那原本不好活的果樹竟然幾天就變綠了,她還覺得有些奇怪,找鍾晴立馬說起這個事兒來。
鍾晴見她提了這個事兒,就和她說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經營這個果園,畢竟是父母留下的,這幾天下來,她覺得可以嘗試一下,如果實在不行,到時候再說賣果園的事情,對於草木之靈的事情鍾晴實在是心中沒譜,也覺得姑姑不會相信,所以壓根沒有提,想先聽聽姑姑怎麼說。
對於她這個想法,鍾萍是理解的,畢竟這是她長大的果園,裡面也有很多關於家人的回憶,鍾萍也尊重她自己的意願,和她囑咐了一些困難險阻之後見她還是堅持,鍾萍也不再勸說,反倒支持起來,她如今大學已經畢業,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只是鍾萍還有工作在身,實在是不能請太長時間的假,加上家裡還有鍾晴的奶奶,雖然身子骨不錯,但是偶爾也有點小毛病,臨走的時候就說一個陪鍾晴回去,一個留下照顧老人,畢竟還有她老公,所以就讓小兒子留下照顧老人,可她那個弟弟不靠譜的厲害,她總歸是有些不放心,更不放心他來照顧鍾晴,畢竟他除了會添亂就是超級會添亂。
鍾萍乾脆託人給買了兩條黑背犬來,看著鍾晴把狗給養熟一些,看這果園的安全係數之前被鍾父搞的挺好,周圍的鄰居離得也遠,倒是都是老實人,又陪了好些日子替她走走人情,讓別人都以為她是和姑姑一家子住在這裡,才稍微放心了一些,跟鍾晴說她回去想想法子,總歸她是不能一個人看管果園的,打理不過來,鍾晴自己也知道,只是眼下還沒法立馬解決,倒是也不著急,好說歹說才把鍾萍催了回去。
鍾萍走後,她的夢境也沒有停,還是每天晚上都有樹精光顧,對於這個說法她心中多少有了肯定,眼下既然決定經營,她就準備從父母走之前做出的規劃來完成,就是那一撥他們臨走前種上的種子。
那波種子在溫室里倒是養的還好,雖然缺乏照料,竟然還有生還,不過即使存活,也早就過了移栽的最佳時期,鍾晴就想,若她真是什麼草木之靈,根還活著,應當就能養活,證明夢境是真的。
草莓的品種是大將軍,美國品種,當初父母選擇這個品種也是想種一波精種,這個品種又適合促成栽培,結的果實也多,不過因為氣候還有一些關係,比起來本地的一些品種,成活還是有一定難度,沒想到鍾晴這邊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沒有占,這幼苗就活的好好的,甚至長勢越來越好,她對夢境的事情也算是徹底相信了。
雖說在規格上,幸福果園屬於小果園,但要是走起來,那可真是要人命,鍾晴在大棚穿梭了將近十分鐘,才走到了停放電瓶車的小路上,那電瓶車是載人電瓶車,可以坐七八個人,因為用的時間長,看起來很是老舊,座位上面的皮墊子都已經開了花,鍾晴坐在駕駛位置上,一邊看著她自己貼在電瓶車上的地圖,一邊朝著靠近果園大門的休息區去。
一路上路過各種園區,鍾晴開的並不快,一邊走還一邊記路線,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果園裡面有多個大區域,大區域下面又劃分許多小區域,每個區域種植的類型還有品種皆有不同,好在父親的管理手冊裡面都有記載,她根據管理手冊畫出的這個細緻的地圖很是管用,有時候天氣好了鍾晴還會四處逛逛認路,不過今天她並不准備去別的園區,她趕著回去給奶奶打電話。
把車停在住宅區的時候,已經到了平時定點聯繫的時間,隨著鍾晴下車電話就已經響起來了,她連忙掏出來,邊朝著陰涼地兒走邊接起來,剛喊了一聲「奶奶」,就聽見老太太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電話裡面傳過來。
「晴晴啊,你啥時候回來啊!?你說你姑咋能把你一個人丟下呢!奶奶這幾天都沒睡好覺了啊!都怪奶奶這腿腳不管用,不然還能去陪陪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在那多危險啊,我今兒把你叔給叫回來了,我讓他去接你去,你趕緊回來,你不是喜歡吃奶奶給你做的紅燒肉嗎?回來奶奶天天給你做!吃膩了咱就換別的,你想吃啥都行。」
老太太這話就沒斷開,鍾晴覺得心裡頭一暖,嘴角揚起來,耐心等著老太太說完了才說道:「奶奶,那不得吃胖了啊,您別擔心,我沒事兒,也別說姑姑,是我讓姑姑先走的,而且姑走之前給我弄了兩條可凶的黑背犬,您沒瞧見那大黑狗可嚇人,壞人根本就不敢靠近呢,所以您別擔心,好好吃好好睡,我這兒好著呢。您也別急著叫叔來接我,我這兒倒是有點事想和叔商量呢。」
她避重就輕的躲開了奶奶喊她回去的話題,說出了今天的正事兒,那邊奶奶一聽,立馬說:「你想讓他他幫你捎東西還是送人啊?你儘管說,還和他商量啥,我給你做主答應,幹啥都行。」
「不是不是,我是想找叔叔商量果園的事兒呢,正事兒。」鍾晴趕忙說,不然那邊老太太估計能立刻把人給叫回來,她這事兒得讓叔叔好好想想才是。
「我的寶貝疙瘩喲,你說啥?你找你叔商量正事兒?不是奶奶聽錯了吧?確定不是找你姑?」這邊把耳朵又湊近了一些聽筒,不敢置信啊。
「是找我叔,我走之前聽我叔說好像說他攢了點錢,這段時間想找個項目開發投資?您還記得不?」鍾晴問她奶。
「記得啊,他手頭好不容易攢了點錢,一天就想著搞東搞西的,我看也都是白搭,搞不出來什麼花樣顏色的,他這人能幹啥正事啊,還項目開發,我看他就是在吹牛。我和你說啊晴晴,不是我說他啊,他啥都做不好,你有啥正事和我說,我找你姑去。」電話那頭的老太太立馬勸她。
……
鍾晴的爺爺在她初中就過世了,奶奶吳英霞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就是鍾父,趕上了最後一波下鄉,運氣算好,走的也不算遠,就在城根,小兒子和女兒都沒有趕上,女兒考上了大學畢業以後也出息了,小兒子鍾江海卻初中就輟了學,然後開始跑偏,成為了一代混子。
因為鍾江海從小就瘦小,所以吳英霞也挺慣著的,大哥又是個不爭不搶的人,從小對弟弟也好,姐姐那邊更是疼愛弟弟,鍾江海這人也算是想幹啥就幹啥,成天抽煙喝酒打麻將,男女廁所都敢進,沒錢了就去給人看看場子,道上的都怕他,四十多歲的人沒幹過啥正事,吳英霞經常說他不著四六,每回見他都會問他去哪下野去了。
不過他這人雖然混,但是對家裡人沒什麼脾氣,和家裡孩子相處的極好,也愛開玩笑,吳英霞怎麼收拾他都不見生氣,鍾晴他們這一輩的都蠻喜歡他的。
她在家裡面想了好幾天,姑姑鍾萍在事業單位工作,姑父在機關單位,姑姑家兩個孩子,一個表姐已經結婚了,表妹還在外地上大學,就剩下鍾江海和他還在讀高中的兒子,家裡面正兒八經的親戚閑人,就剩下鍾江海了。
外婆家裡那邊的人是一點都不親,鍾晴都對不上號,唯一認識的外婆,在她母親出嫁之後兩人就鬧了矛盾,從她記事開始,一共也沒見過幾次外婆,基本上可以說是不來往。
她一個人打理果園是完全不可能的,就算現在設備先進,也需要日常維護,還有監管,其實最合理的方法就是找一個合作夥伴,只是她年紀小,讓姑姑幫忙找人也可以,總歸還是沒有家裡人放心,加上鍾江海之前確實說過那個話,鍾晴就動了這個心思。
干點體力活總歸是沒問題的,都是一家人咋也不能坑了親侄女不是,而且她覺得叔叔這人雖然看著弔兒郎當,其實心裏面也是個感性的人,住在她奶家那段日子,每天晚上她睡不著起夜,都能看見鍾江海跪坐在鍾父的遺像跟前喝酒,念叨著鍾父生前就愛種個果子,可惜他啥也不會,什麼都幫不上忙,一直也沒什麼出息,啥事都要大哥幫襯大哥做主……
她住了多久,這場景就看了多久。
所以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這個小叔做合伙人。
她把這件事情和吳英霞說了之後,她奶就一句話:「晴晴啊,你快放下這個心思吧,別再讓你叔把你坑了!」
鍾晴:……
不過在她的勸說之下,吳英霞還是把這件事情和鍾萍提了一下,鍾萍立馬一個電話把鍾江海召喚到了自家,緣由倒是沒有講,讓他弟蹭了頓飯,就說周末讓鍾江海弄輛舒服點的商務車來,帶著吳英霞去看看鐘晴,順便說說果園的事兒。
吳英霞這麼一聽那叫一個高興,她看鐘萍操心這事兒了,自己倒是沒提,那幾天光合計著怎麼給鍾晴做點耐放的好吃的,回頭去了往冰箱裡面一放,大孫女能吃一段日子呢,這一忙起來,小兒子什麼德性倒是沒有時間去細想了,一回頭就趕緊告訴鍾晴,他們周末要去看她,讓她好好想想都要吃點啥。
其實滿打滿算鍾萍也就離開了沒多久,她也知道大家放心不下,為了哄老人家她還是說了幾樣做起來不麻煩的吃食,那邊吳英霞應下就立馬準備起來。
到了周末鍾晴特意早早起來把事情做完,還沒到中午的時候,鍾晴就聽見她拴在門口的黑背叫個不停,住宅區距離果園大門很近,因為還沒有開始營業,所以果園的大門一向是關著的,鍾晴這邊趕緊往外走,就看見她姑正用備用鑰匙開門。
視線落在那邊叫的正凶的大黑狗身上,鍾晴有些納悶,雖說這兩條大黑狗脾氣不算好,但是也是認識鍾萍的,而且她平時給它們吃的很好,兩條狗早就認了主人,對鍾晴一向乖巧可愛,沒理由叫的這麼凶。
不過,接下來她就知道原因了……
尋著狗叫的方向看過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穿著花襯衫花褲衩的中年男人,一米八幾的個兒瞧著特別精壯,明明是四月的天氣他卻穿的像是入了夏一樣,腳上踩著一雙看似時髦卻毫無搭配感的運動鞋,脖子上帶著一條粗壯的大金鏈子,油光鋥亮的大光腦袋讓人猛不丁覺得有些刺眼,他戴著深綠色的金絲邊墨鏡,此時正在那吹著口哨兒逗狗。
裡頭這狗叫的越凶,他就越來勁兒,在外頭那叫一個樂呵喲。
等注意到鍾晴的視線之後,他把那墨鏡一摘,立馬就給她打個招呼說:「小晴啊,我們來看你了。」
鍾晴點點頭又看了一眼他那不太搭配的鞋子,還沒說話呢,她叔就一拍腦袋說:「你也覺得我這鞋子特別不配是不?都是你姑,非要我開車,我跟你說我原來搭配那拖拉板特別好看,特別有氣勢!你再瞅瞅現在,唉……」
「沒有,叔,挺適合你的。」鍾晴昧著良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