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眠之所（１３）

電梯降落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當我走出來時，我看到的是一個狹小的空間，彷彿是個角落。「新的數據輸入完畢。校對結果更新中。」「很好。」突然傳來的對話聲把我嚇了一跳。我挪到左邊的空隙那裡，向外張望。外面，是一個空曠的橢圓形黑色房間。房間的牆壁由上百個柱形水缸組成。每個水缸中都浸泡著一個男人或女人。房間的盡頭是個龐大的機器，幾乎佔了房間的三分之一。一個直徑約十米的綠色圓屏幕眼睛般突出著，看上去像個怪獸。在這機器面前，有兩個身穿科研院制服的人正在進行一系列對我來說太複雜的操作，口中不住用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專業術語交流著。「這好像是個意義不明的文件。」左邊比較矮小的人終於說了一句我聽得懂的話，「用『政府絕密』的密碼封著。打開看看。」「這是……您怎麼會知道密碼？」身材比較高的人似乎看到了對方的臉色，不再追問這個問題，低頭開始工作。這就是皮歐拉里克嗎？不愧是地球族的第一電腦，光體積就十分驚人。不過，在那裡操縱皮歐拉里克的人是誰？看上去有些眼熟呢！他們在爭論的密碼又是什麼？我正在努力搜索著我的記憶時，那兩個人卻突然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聲驚叫：「這是什麼？」我趕緊把臉靠近縫隙，仔細看去。他們兩個圍著從皮歐拉里克里連接出來的電腦的屏幕，似乎在閱讀著什麼。他們的身體擋住了屏幕，我什麼都看不到。大約兩三分鐘之後，兩個人互相凝視著抬起頭來。「不得了了，怎麼會……」比較高的人的聲音略帶顫抖，似乎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沒有什麼應不應該的。」矮小的人迅速作出決定，「只有必須做的事情。」話音剛落，矮小的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類似於短棍的東西，從後面擊中了同伴的後腦勺。那個短棍是失憶棒！被這個東西擊中，最近兩個小時的記憶會被全部抹去。副作用是二十年後大腦會有壞死的危險。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麼，需要用這麼狠的手段來保守秘密？政府高度機密？矮小的人將失憶棒放進口袋裡，快速在鍵盤上輸入了很長一大串命令。皮歐拉里克響應這個命令，開始運作。沒過多久，一大一小兩個屏幕上同時顯示出「終了」的字樣。矮小的人從電腦中抽出一個儲存卡，鄭重其事地放進貼身的口袋裡。確認放好之後，他彎下腰，雙手托住暈倒在地的同伴的腋下，十分費力地將他拖進停在房間中央的那道電梯。接著，他返回皮歐拉里克面前，確認過什麼之後，取下自己的電腦，快步走入電梯。在他進入電梯前的那一瞬間，我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是中央科研院的噶爾博士！我確信我絕對沒有看錯，幾個小時之前我才給他送過記錄卡。這麼說來噶爾把資料帶入了這裡，用皮歐拉里克處理和保存下來。這也就難怪霍依蘭為什麼要說「資料傳不進那個地方」。皮歐拉里克的確是跟網路隔絕的。電梯載著兩個人沒入天花板。我也從藏身的地方——頂著天花板的裝飾雕塑柱後面——走了出來。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這裡這麼安靜，令人敬畏的詭秘氣氛四處瀰漫，跟紅蛇骨基地好像是兩個世界。柱形水缸中的人形態各不相同，有的看上去好像很痛苦，有的卻好像僅僅是睡著了，甚至還有的露出了微笑的表情。這些人全都是歷代以來比較出名的異能者。他們當中有一些因為觸犯法律淪為罪犯，有一些則因為一些特殊原因而喪失了對自己生命的主導權，從而成為異能研究的最佳材料。我慢慢向前走著，目光在這些水缸的底部掃過。那裡寫著他們的名字。李，張，孫，歐陽，萊因……詭諸無！我在最接近皮歐拉里克的柱形水缸前站住，看著面前這令人不悅的景象。橘黃色的溶液中，一個瘦弱的木乃伊緩慢地上下起伏著。他的皮膚那麼乾癟，布滿皺褶，手腳細得只剩下骨頭和一層皮。雖然胸膛還在微微起伏，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還是一個活人。這就是傳說中最偉大的異能者——詭諸無嗎？也就是我哥哥？我皺著眉頭離開水缸，開始轉向皮歐拉里克。望著它那個超級大屏幕，我突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在過去的某個時候，我曾經看到過它……是什麼時候呢？「你好，皮歐拉里克，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試著大聲問。皮歐拉里克的底部出現一個紅色光學鏡頭，對我快速上下掃視一番。「你好，詭諸默先生。」綠色屏幕上出現字跡，「有什麼事情？」太好了！看來初步溝通沒什麼問題，比我想像中還要順利！「剛才，噶爾博士找到了什麼資料？」我試著問。「抱歉，此文件屬於絕密等級。請問您有開啟文件的密碼嗎？」「沒有。」我如實回答，「那麼……我想查詢一下關於詭諸淚的事情。是否有她進入中央絕密區域的記錄？」「請稍候……詭諸淚最後一次進入中央絕密區域是地球歷２４８５年。她到達中央絕密區域的記錄超過五十次。需要閱讀詳細資料，請提供密碼。」又是密碼……怎麼什麼都加密！「不用閱讀詳細資料了。我想知道，她來中央絕密區域，多半都查詢一些與什麼有關的文件？做一些什麼事情？」「無此記錄。」這太奇怪了吧？資料加密不允許閱讀是正確的，但怎麼會沒有記錄呢？姐姐莫非沒有使用過皮歐拉里克？還是說，她自己把記錄抹掉了？「對了！」我靈機一動，「詭諸淚有進入中央絕密區域的許可嗎？」「中央絕密區域的許可訪問名單中沒有找到詭諸淚的名字。」更奇怪了……難道姐姐五十多次來訪都是像我今天一樣撞運氣偷偷溜進來的？理論上是不可能……姐姐到底做了些什麼？她到這裡來幹什麼？她的最後出走是否跟這裡有關係？我這樣想著，一邊不甘心地提出最後一個問題：「我可以看看關於銀白之塔的常規資料嗎？常規的。」「請稍候。」屏幕開始轉動，大片大片的綠色文字出現了，「銀白之塔正式完成於地球歷２４８９年，２４９０年投入使用。主要功用：改善生態環境。收效：目前尚在觀察階段。主設計師：詭諸無。」銀白之塔竟然是我哥哥設計的！……應該是他獻身科學實驗之前的事情吧？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我向詭諸無的水缸那裡看去。這個人當年還真是風光一時，赫赫功績不可磨滅。但還是有一點讓人費解……思緒突然中斷了。我看到了什麼——一個慘白、似乎在散發著微光的人影和一雙金黃如太陽般的眼睛，映照在橘黃色溶液中！那麼清晰，大概在我背後三四米左右的地方。這個人……是誰？不知不覺就來到我背後！他……好像穿著白色的斗篷，看不到身體和臉。冷靜一點，不要激動，別激怒他，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戰鬥。我盡量讓語氣平和，慢慢說出一句話：「你本來就在這裡嗎？還是像我一樣，偷偷進來的？」人影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也不眨。感覺不出他有任何意向，沒有敵意也沒有友善。甚至也感覺不到他身上活人應該有的氣息。我緩緩動了一下手臂，然後突然轉身，面向那人站立的地方。沒有人。什麼都沒有。整個房間還是像剛才一樣空空蕩蕩的，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我重新轉向詭諸無所在的水缸。果然，水缸上的影像也消失了。除了橘黃色的溶液和詭諸無之外，什麼都沒有。瞬間，記憶像閃電一樣在大腦中復活。我見過他！在夢裡！黑暗中，那雙黃金般的眼眸凝聚著灼灼熒光。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冰冷。一種真切的、令人不舒服的恐怖感覺席捲而來。我的忍耐力在瞬間崩潰，用最快的速度沖向我來時的電梯，急不可耐地按著開關，想要返回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