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廢墟的棲息者(3)
跟白天一樣,每個夜晚也都大同小異。城市白晝的沸騰點在夜幕降臨之後漸漸步入寂靜,而白天死氣沉沉的角落,卻趁著黑暗展開來,湧現出無限的活力。燈火輝煌處,無數點金綴玉、萬丈光芒不可逼視的角色紛紛脫下了他們的外衣,讓身體最深處那空乏的、貧瘠的、頹喪的、疲憊的靈魂在酒精的波浪上舞蹈。舞蹈,舞蹈著。所有的傷感,所有的悲哀,所有沉得可以墜入星球另一端的東西都在此刻一起舞動起來。除了舞蹈,還可以幹什麼,在這絕對權威、冷麵無情的時代洪流面前?我扔掉了手中的煙頭,點燃了一支新煙。昏暗的酒吧里,我和玫瑰還有阿吉並排坐著。在我們對面,一個容顏憔悴的男人跟一個女子並排坐著。男人三十歲上下,頭髮粘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因常年吸毒而導致窮困潦倒。女人打扮得還算體面,但卻一直在流眼淚、流鼻涕、流口水,把她那一臉妖艷的濃妝弄得一塌糊塗。「『百媚』不是那麼容易弄到的東西。」我知道這樣盯著看很不禮貌,也試圖把目光挪開,但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個女子臉上,「你看起來很難受。」她口齒不清地咕噥了些什麼。坐在她身邊的男人扶住她的肩膀,用幾乎是乞憐的語氣說:「我們真的只有這麼多錢,看在她這麼受苦的份兒上,就不能便宜一些嗎?」「不行。『百媚』是藥片,不能切開賣。二百四十四塊錢連一片都買不出來。你們若是沒有錢,也就別在這裡磨蹭了。」我對他們揮揮手,表示我沒興趣再多說。這種人見得太多了,他們天性墮落,永遠找不到正當的職業,只想抱著化學毒品帶來的短暫欣愉混日子,享受生命一點點離身而去的滋味。他們活得一點兒都不酷,面對鏡子的時候,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確定自己還是不是人。「賣毒品不是派發救災物品,同情也不能拿來換錢。我們也不過是辛辛苦苦賺一點兒小錢,要是每個人都來求我們可憐可憐,那我們還做什麼生意?餓也餓死了。」阿吉插話說,「大家都是道上混的,這點道理不會不懂吧。」扶著女人的男人張了張嘴,固執地說:「只不過差五十六塊錢罷了……」「五十六塊錢不是錢啊?!」叼著煙的玫瑰突然一拍桌子,指了指那邊壁掛式立體電視,那裡正在播放戰爭影片,以兩年前發生的小規模戰爭為原型,著重描寫特種部隊——紅蛇骨在這場戰爭里立下的奇功,「對那些連家都沒有的人,五十六塊錢還能救命呢!」「好好,看在你這麼難受的份兒上,要是實在沒有錢,拿東西換也行。」我說。那個女人本來已經匍匐在桌子上抽搐不已,此刻突然抬起頭來,野獸一般盯著我們,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我用我自己換!只要你們給我,怎麼都可以……」阿吉和我面對她那張沾滿了口水眼淚鼻涕的臉,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不要不要啊!」阿吉連忙擺手,「我寧願要玫瑰啊。雖然她毛手毛腳……」「什麼屁話!」玫瑰提起高跟鞋,狠狠踹在阿吉小腿上。砰的一聲,疼得阿吉抱著小腿哭爹喊娘。「把這個給我如何?」我伸手探入那個女人的衣領,從裡面拉出一條項鏈,熟練地解了下來。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銀色的鏈子上綴著一個鐵飾品,售價差不多百十塊錢。「這個……這個不行……」女人啞著嗓子叫著,那雙眼睛瞪得凸出來,雙手虛弱地向我伸來,似乎連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沒有了。「那是他送給我的……不行,還給我……」當我把那片放在小塑料盒子里的「百媚」塞進她手裡的時候,她的嘶叫驟然停止了。看著那小盒子,呆了片刻,她哭起來。不是毒癮無法滿足引起的流淚,而是真正的、源自心靈的悲哀哭泣。女人扶著男人的肩膀,兩人慢慢走出了酒吧。「……這女人的老公把她賣了。你知道嗎?」玫瑰熄滅了煙頭,頗有感慨地嘆息,「她真的愛那個男人,兩個人都訂婚了,沒想到那個男人還是把她賣了。她也賣她自己,但卻不捨得賣那條項鏈。現在卻為了一片小藥丸……唉,這個年代。」「所以我說吸毒不好。」我把那條項鏈隨手塞進口袋裡,摸出了一支煙,「我只吸那種不會上癮的。」「靠,那種一份能換二十份普通的,誰吸得起?」「所以我不經常吸嘛!」我們都不說話了,開始抬頭看立體電視。電影正在最**,身為紅蛇的男主角倒掛在飛機底部,從高樓樓頂掠過,將被挾持作為人質的總統女兒從邪惡的郝古拉人手裡救了出來。扮演男主角的是當紅小生,名叫向帥靈,東方人,面孔俊秀,肌肉也很性感,動作派出身,特別受女生歡迎。「我最喜歡看這套電影了。」玫瑰撥了撥開在她肩頭的玫瑰,「每次最後的結尾都會有一個固定的動作……對對,就是這個!」屏幕上的男主角脫掉了外套,露出胸口一個金色的蛇骨刺青,同時臉上綻開了一個充滿魅力的微笑。頓時,整個酒吧都因這個動作而沸騰起來。女生們尖叫著把飲水球打上天空,聲音之大令人不得不把耳朵捂起來。紅蛇骨,紅蛇骨!到處都有紅蛇骨!這個組織幾乎成了地球族的一種宗教信仰,也成了代表地球武力的符號。「好啦好啦,收工啦!」我和阿吉一人架著一隻胳膊,把興奮到頂點、吵吵鬧鬧尖聲嘶叫的玫瑰拖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