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大約是因為阿荷賊機智的,識破了湯里有料的緣故,晚飯可就沒有午飯的待遇了。
學廚里的大娘打給阿荷的,全是白水煮菜,而且一樣比一樣少,這可叫自幼兒就吃慣了娘作的精細菜式的阿荷很難過,她也不過略吃了幾口,就放下了。
夜來風涼涼,月涼涼的,梳洗罷了,阿荷下巴輕磕在窗子上,便望著窗外涼涼的月光發獃。
「我家的小鳳凰頭一日離窩兒,但是怎麼沒有抹眼淚啊。」有個小男孩的聲音,聽得出來嬉皮笑臉。
阿荷一聽這聲音,頓時眉頭舒開,壓著嗓子里的歡快輕吼了起來:「陳啟寧陳儒寧,你倆給我滾出來。」
轉眼,先是一隻腳,再接著,才是兩條長腿,撲拉拉的,倆人竟是從瓦樑上溜下來的。
「娘讓我給你帶了油香,裡面放了可多糖。」陳啟寧先捧上一隻大海碗來,裡面是炸的金黃,鼓脹脹的油香,聞著便是一股香味兒。
這油香,是拿滾水和的面,擀開之後,裡面包上紅糖,再在熱油里炸的。
麵皮在熱油里炸成個鼓脹的包,裡面的紅糖全化成了漿汁兒,趁著熱吃,又香又甜。
阿荷連忙接了過來,偏又瞪了他一眼:「去的時候不準再爬梁,從旁邊那狗洞里鑽出去,小心摔了儒寧的腿,我揍死你。」
陳啟寧今年九歲了,身高腿長,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只瞧那模樣兒,活脫脫的陳淮安第二。
而老二陳儒寧比他小三歲,雖說眉眼都未長開,但比他清秀得多,而且,頗得他爺爺的神髓,是個天生笑意溫和的慈眉善相。
「我不比他跑的慢,阿姐,這兒還有娘給你燒的綠豆粥了,她說你進來必定已經火大了,是給你敗火的。」
阿荷笑著,伸手從窗外接了進來,順手揪了把儒寧的耳朵。
「娘還說呀,你要真覺得委屈,不想呆,就悄悄跑出來,她都想好了,她親自去皇家提退婚,把你的婚事退了就好。」月光下,儒寧的臉可真白,生的也俊秀,又極乖巧,像只兔子一樣,任阿荷摸著。
羅錦棠親自到皇家提退婚,正中皇后的下懷,當然,一退就准,可這不也就坐實了是陳家不願意與皇家結親?
雖不過小小兒女的婚事,可既她的爺爺是首輔,父親又是內閣末輔,那可是牽扯著朝局的。
總得有不少眼紅陳氏父子的人,會拿此來作文章,攻擊陳澈和陳淮安。
所以,阿荷才不準娘親自去退婚。
她道:「罷了,啟寧儒寧,快回去吧,姐姐在這兒過的好著呢。不過,一定記得明晚給阿姐送豆腐皮包子進來,阿姐最饞那個。」
倆男孩子在月光下,跟小阿荷養的兔子似的,點著頭,轉身就準備悄悄兒的竄了。
跑了幾步,陳啟寧忽地想起什麼來似的,又折了回來:「對了,阿姐,娘不是往漠北送了信嗎,說讓朱玄林回來,自己來退婚嗎。你猜那朱玄林怎麼說?」
「怎麼說?」
「他連信都沒回,是漠北大營的將軍們回的,說太子殿下半個月前就離開漠北大營了。所以,他估計早就回京城了,這是悄悄兒的等著皇后給他退婚呢,所以才不肯出面的。」
陳啟寧極度的忿忿:「他敢如此待我阿姐,待叫我捉住,非叫他嘗嘗他四爺我的厲害。」
「行了,回家不準大聲嚷嚷,勿要吵著小的,勿要吵了娘,自己洗臉洗腳通頭,記住了沒?臭衣服也要自己洗,尤其臭襪子,要叫我發現你們賴著讓娘洗襪子,我打死你們。」
畢竟是長女,天生跟娘一樣操心的命,阿荷指著倆弟弟的鼻子,倆孩子連忙點著頭。
而另一廂,朱玄林一襲黑衣,如道黑影一般飛快的進了郭嫻夫子的公房。
郭嫻則正在翻閱他今天從藏書樓找來的那本伽耶羅琴譜。
這本琴譜,是以高麗語書成的,但是,中間雜夾著由朴夫子自己譯過的漢文。
上冊在,下冊卻佚失了
而那本下冊,朱玄林直覺能讓寄信之人,對照著漢文,給朴夫子寫信的人拿走了。
「洪山正不會高麗語,屋中也沒有任何一本與高麗語有關的書,至於別的夫子們的房間,我也全搜查過了,沒有人的書房裡有琴譜。」他說著,解了自己面上所蒙的黑巾,又道:「但是,就在方才,我聽見德班館舍的方向,有人在奏伽耶羅琴曲。」
既奏的是伽耶羅琴曲,就肯定有琴譜。
而琴譜又是以漢文與高麗文對照著書成的,很有可能,其人就是從琴譜上抄的高麗文,繼而書成信,寄到高麗國,然後把朴夫子給哄來的。
而這個人,居然會在書院的德班裡?
朱玄林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於今晚探一趟德班的校舍,看拿著下半冊伽耶羅琴譜的人究竟是誰。
德班的姑娘們皆是朝之重臣之女,通過拿著琴譜的人,他就能找到於後面操縱兩國交惡的那個人了。
郭嫻見朱玄林轉身就要走,連忙趕了上來:「殿下,咱們這可是女書院,雖說內里全是女子,但外面侍衛重重,而且他們並不知道您的身份,您要進了女生校舍,萬一被抓到,怕於你的聲名有礙。倒不如,奴婢去?」
「你去?」朱玄林皺眉:「你光明正大查校舍,拿著琴譜的人難道不會把琴譜給藏起來?」
「但奴婢怕您叫人抓住。」
「郭姑姑放心便是,本宮這些年在外,經常來回於敵我雙方刺探敵情,還從來不曾叫誰捉到過足跡。」朱玄林斬釘截鐵的說。
重又蒙上面巾,獨剩一雙目光堅毅的眼睛在外,他從窗子而出,又融入了夜色之中。
不過,女院可非戰場,太子殿下話才出口,就要被打臉嘍。
阿荷就著油香吃罷了粥,再洗了把臉,便準備要睡了。
月光融融,哇聲一片,因為住在最裡面一間,旁邊就是丫頭們出恭的茅房,又熱又悶,還時不時的月餿味兒傳進來,阿荷便把窗子開了半扇,這才上床睡了。
姑娘們多的地方么,自然事兒多。
隔壁的牛素真和王秀卿等人一直嘰嘰呱呱的隔牆聊著天,直到舍館的大娘說了好多遍姑娘們不要再吵啦,睡吧睡吧,大家才心有不甘的閉了嘴。
睡到半夜時,阿荷便聽到隔壁啊的一聲尖叫,家裡三個弟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阿荷從小操心他們操心慣了,還以為是那個弟弟掉到了床底下,猛的一下就翻坐了起來。
緊接著,她便看到有個人影從窗子躍了進來。
住在校舍,並且未關窗子,方才弟弟們還曾來過。
所有這一切記憶,幾乎是於一瞬間湧入阿荷腦海中的。
「大哥?二哥?芷堂舅?還是康舅?」阿荷氣急敗壞的問道:「都說了我在女院里會過的很好的,你們這三更半夜的鬧來鬧去,這是作什麼呀這是?」
「有男人,我方才分明看到兩三個男人。」就在隔壁,是牛素真的聲音,正在大喊大叫。
女院的校舍進了男人,這還了得?
舍館的看門大娘頓時一陣狂敲鑼,姑娘們全都起來了,點火的點火,掌燈的掌燈,而守在外圍的侍衛們,也於一瞬間沖了進來。
阿荷都還未看清來人是誰呢,打開窗子遙遙看著兩邊皆是包圍過來的火把,一把就將個子高高的男人搡到了自己床上:「你這會要出去,保准得被人抓到,趕緊躲起來的好。」
轉眼,侍衛們已經到了窗外,山正洪蓮帶著女夫子們也全都進了校舍。
就在隔壁,牛素真正在說著:「不止一個,至少三個男人,進了我的校舍,又溜出去了,也不知去了何處。山正,您可得查,這些男人肯定是陳以荷帶來的,只有她們相府才有那麼多成年了,又還沒成親的色狼,色胚們。」
郭嫻冷冷提醒道:「牛姑娘,注意你的言辭,人都還未搜到,怎的就能往陳以荷身上怪罪?」
但是,從最裡面一間搜起,侍衛們這就準備要進來搜人了。
朱玄林豎著耳朵,聽到敲門聲時,也是一驚,連忙將被窩裹的緊緊的,連頭都給悶起來了。
「陳以荷,你可睡下了?」洪蓮親自敲門,在外頭問道。
阿荷看了眼窗外,眼看侍衛們已經圍攏過來了,她此時還不知道偷偷來看自己的究竟是哥哥還是舅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連忙跳到床上,放下床帳又扯了些被子出來,只露了半邊臉出來,哇的就是一聲吐:「山正,我有些不舒服。」
洪蓮敲了幾把門,見她不開,隨即給身後侍衛一個眼色,示意侍衛來撞門。
她也知道的,陳家哥哥多,舅舅多,或者是那一個溜進來看陳以荷,哼哼,這要給捉住了,她陳以荷就得給正大光明的叫皇家退婚了,多好。
兩個侍衛上前,砰的一聲,洪蓮率著女夫子,並牛素真等人,直接撞開門就進來了。
一張窄窄的床,帘子半遮,而陳以荷半張蒼白的小臉兒露在外頭,滿額頭的汗,見人進來,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陳以荷,你這屋子裡再沒別人吧?」洪蓮問道。
牛素真直接指著她的床帳道:「哼,說不定男人就藏在床上,我都聞見臭男人的汗味兒啦。」
洪蓮瞪了牛素真一眼,道:「你們皆是女子,我讓素真和寶君看著,你自己穿上衣服,出門,然後我們要搜捕你的卧室,可否?」
阿荷艱難的點頭,應了聲好。
於是,洪蓮和郭嫻等人全退出去了,就只留下一個馮寶君,一個牛素真,倆人就站在床沿上,要等阿荷穿衣服。
炎熱的夏季,窄窄一點小床,少女的體香被無限放大,她豐滿而圓翹的臀,幾乎就要挨到他的身體。朱玄林嗓音一粗,喉結一緊,於是立刻就揚起了頭。
像他這樣二十多歲,又還不曾經過男女之事的男子,便是輕勸碰觸,都很有可能一泄千里。
「牛姐姐,真有男人夜闖了你的香閨?」阿荷說著,索性放下帘子,整個人都隱入了簾帳之中。」
「你以為了,今兒要叫我捉住,必不能輕饒了他。」牛素真說著,也引燃了阿荷桌子上的燈盞,燈盞的對面就是銅鏡,銅鏡反射了光,瞬時之間,滿屋亮堂。
阿荷坐在床帳之中,本就只穿著中衣,此時假作穿衣之勢,瞧著被窩裡鼓鼓囊囊的,手伸到被窩裡男人胳膊的位置,隔著薄薄的被子,狠命的就是一把扭。
被子里的朱玄林痛到所有的鬍子都豎了起來,忽得,只覺得耳朵一熱,居然是陳以荷撩了一點被子,就在他的耳邊悄聲說話,紅唇微濡,話說的又凶又嚇人:「三舅,我已經是大姑娘了,你們再半夜不管不顧跑來鬧我,我就告訴外公,叫他拿蘸了水的藤條抽你。」
回過頭去,她大聲的對牛素真說:「可不是嘛,要真有人夜闖你的校舍,咱們肯定不能輕饒了他。」
雖說嘴裡說的輕鬆,磨磨蹭蹭穿著衣服,阿荷心中卻在叫苦。
她這些舅舅們,但凡出動,必定成雙,按身高來猜測,這個當時芷堂舅舅,那麼康舅舅或者宣堂舅舅肯定就在外面,但為甚到了此刻,最危機的關頭,還沒有人來打掩護了?
真要叫人捉住她床上藏著舅舅,外人不知道他們是打小兒的疼她,肯定會亂傳亂說的。
想到這裡,阿荷氣的,隔著被窩又狠掐了一把,疼到被子里的朱玄林這一回,不止鬍子,眉毛都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