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美心黑
若是原來的羅錦棠,尤其又還是在葛牙妹已死的情況下,只怕已經跳起來去撕何媽的嘴,變成個瘋婆子了。
不過如今的她可不比往日,再也不會叫這倆老貨給牽著鼻子走了。
「大嫂,隔壁三叔家哪兩條老母狗還沒賣掉?」忽而轉頭,錦棠笑眯眯兒的,就問正在廚房裡忙著刷鍋的劉翠娥:「聽她們叫的多歡。」
劉翠娥還沒明白過來了,順著她的話頭兒道:「三叔家的母狗不是全賣給了做狗肉火燒的販子,如今沒有狗,怎會有狗叫?」
錦棠一雙略吊梢的水杏眼兒,斜媚媚兒的,紅唇噙著別有深意的笑,目光先從何媽身上掃過,再掃到齊梅身上:「分明兩隻母狗吠個不停,叫的歡了,怎會沒有?」
「羅錦棠,你……」齊梅總算明白過來,錦棠說的老母狗正是她。
只聽咵的一聲,齊梅一隻手拍上窗框,腕子上一隻玉種似水的上品脆玉鐲子直接砸裂在窗子上,濺在屋檐下,哐啷啷的作響。
這涵養,比起陳淮安的生母陸寶娟可差太多了,才叫她激一句就氣成這樣。錦棠也是想不通,上輩子是怎麼就敗在這老貨手裡的,可見她上輩子也是,沒有心計,涵養太差。
錦棠勾唇一笑,在何媽尖聲的大叫中,大搖大擺的,轉身就回自已卧室了。
*
陳杭的代理知縣馬上就要下來了,是以這些日子他風光的不得了,夜夜在外應酬吃酒,回來時已到月上三更,還要拉齊全家人一起訓話。
這不,錦棠回屋,整理好了床鋪和衣物,正準備洗臉睡覺,便聽窗外劉翠娥叫道:「錦棠,爹在正房,喊咱們一起過去了。」
正房裡,八仙桌後面掛著一幅遍山紅葉的條屏,據說這代表著鴻運當頭,是要助陳杭能當官的。條案上的花瓶子里插著幾株黯淡的乾花兒,瞧著也是枯零零的。
陳杭就坐在八仙桌後面,吃醉了酒,滿面紅光的,望著分站於左右兩側的仨兒子和倆個兒媳婦,掃到倆兒媳婦時,頗為嫌棄的看了一眼,然後,淡淡說道:「明兒張知縣高升,要去秦州,咱們家裡得出個兒媳婦送一下,你們誰去?」
錦棠看這一切,就像看戲似的,因為上輩子也發生過。
陳嘉利吭了一聲,道:「讓老二媳婦去吧,畢竟她……也算咱們家的門臉兒了。」
仨兒子看著,陳杭淡漠而又威嚴的目光從倆個兒媳婦臉上掃過,看劉翠娥時,至少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滿意,等看到錦棠時,望著她嬌俏俏的小臉蛋兒,那兩隻水眸子,並哪只要罵起人來就翻飛的紅唇,眼睛里便是哪種,分明格外的厭惡,但為了兒子喜歡而強忍著的無奈感。
既連陳淮安哪等賊奸老滑的人都說他是個老實人,沒色心,哪當然就沒有。
他的眼神比最腐臭的老儒還刻板,根本不會因為哪個兒媳婦生的嬌艷就多看一眼。
「還是翠娥跟著你娘去吧,至於錦棠,明兒去趟竹山寺拜一趟菩薩,為當初曾在竹山寺許了願,說只要這一回為父能做代理知縣,就給寺里添五十斤的香油,叫她帶著嘉雨一起去。」
嘉雨站在對面,就笑著給錦棠擠了擠眼兒,那意思是,倆人終於可以找到聊天的機會了。
於這黯沉而又壓抑的陳家宅院里,膚色白嫩,兩隻眼睛仿似萌鹿一般的陳嘉雨,簡直就像陰雨連綿的三月,忽而破雲而雲的陽光一般明朗動人。
人孩子書讀的好,心地又善,唇紅齒白的,只瞧他那明朗秀氣的外表,錦棠絕不敢相信,哪本手記是他寫的。可是明明白白兒的,手記就是他的字兒。
錦棠去看陳淮安,他這個人,似乎只要一惱怒,頜角的胡茬就會陡然冒出來一般,也不過轉眼之間,他的胡茬突然發青,甚至肉眼可見鬍鬚蹭蹭蹭往外挺豎的那種速度感。
脖子上幾根青筋突隱突現著。
不約而同的,錦棠也想起嘉雨那本手記里,一段段關於她的描述來。
陳淮安比陳嘉利結實,比陳嘉雨高一個頭還要多一點,站在倆兄弟的中間,又高又突兀,側首一直盯著還是個少年模樣的陳嘉雨,聽陳杭居然讓嘉雨陪錦棠去竹山寺,立刻道:「爹,明兒我陪著錦棠去就好,至於嘉雨,讓他在家裡讀書就行了,寺里勿要讓他去了。」
「嘉雨要去竹山寺這事兒改不得,你和嘉利跟著我,去給知縣大人送行。」陳杭淡淡說道。
隨即,他就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這是要去睡了。
仨兒子倆兒媳婦,自然也就告退出來了。
*
錦棠先行一步,出來的比別人早。
陳淮安回到卧室的時候,錦棠已經把門從裡面反鎖上了。
「往書房裡睡去,別來煩我。「錦棠就在窗邊,窗棱上投著她的影子,長發垂著,瘦纖纖的肩膀。
她在娘家的時候,一開始剛剛回來,彷徨無助,還願意開門容他睡上一宿,自打解決了債務,還賺了銀子之後,就決計不肯要他同宿了。
陳淮安往後退了兩步,攔過正從自己身邊走過的陳嘉雨,問道:「屋子不是著了火了,你今夜可有地方睡?」
嘉雨道:「我去書房睡就好,就哪一張小床,大哥也得跟我擠了,二哥就別來湊熱鬧了。」
陳淮安笑了笑,道:「好。」
只待嘉雨一走,陳淮安湊近了窗子,壓低著聲兒道:「錦棠,把門打開。」
隔著一扇窗子,錦棠咬牙道:「滾。」
「我要滾了,嘉雨那本手記……」
驀的一下,錦棠的影子越過窗子,一把就拉開了門,啞著聲音問道:「手記在何處?」
她果然是給嚇怕了,也氣瘋了,發披兩肩,往日艷兮兮嬌嫩嫩的兩瓣兒唇都失了血色,發著慘白,仰面,顫簌簌的望著他。
陳淮安趁著覷兒鑽進了屋子,邊忙將錦棠摟進懷裡,大手拍著她的背在耳邊悄聲安慰:「燒了燒了,一把火全燒了。東邊那兩間廂房前幾日著了一場火,所有的東西全燒的一乾二淨,手記也沒了。」
所以,嘉雨和嘉利兩個要去書房裡擠,因為他們的屋子都著過火了。
錦棠總算平靜了下來,坐到妝台前擺弄著自己的瓶瓶罐罐:「無論你信不信,我與嘉雨之間清清白白,便他最後跳河,也絕計不是為了我。」
陳嘉雨白紙黑字,在手記上寫滿了錦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於他和錦棠的床事,幾乎每一夜,哪傻孩子都記錄著。
上輩子他不過看了幾眼便燒了個精光,這輩子卻是實實在在的瞧過,不過還好的是,在嘉雨的手記中,還沒有寫到叔嫂亂/倫,顯然事情還未發生。
這就證明,哪孩子還有得救。
轉身,錦棠踢了鞋子,指著腳盆兒道:「挪過來,我要洗腳。」
陳淮安於是把腳盆兒挪了過來,替羅錦棠脫鞋脫襪子,給她試水燙不燙,替她洗腳。
「原來要是我替你洗回腳,你在床上總會有點表示的。」
好了傷疤忘了疼,陳淮安摸著哪兩隻光嫩嫩軟綿綿兒,纖細可人的玉足,兩輩子加起來,至少四五年不曾食過葷,好死不死的,很想搓著搓著就摸上去,往綿膩膩的腿上摸一把。
「找你的黃愛蓮,你的嬌表妹去。」錦棠硬戳戳兒道:「我這和離了的黃臉婆,沒有伺候你的義務。」揩乾了腳,她轉身便把一雙纖足伸到了被窩裡。
要說陳淮安這一回也是學乖了,打一回來就生好了爐子,床上也捂上了湯婆子,腳伸進去熱熱乎乎兒的。
陳淮安端著倒掉了洗腳水,自己倒水洗過臉洗過腳,便咣當咣當的擺弄著爐子。
這炭爐子,兩輩子於他都是個極難伺候的活兒。炭放的多了,壓著火星子上不來,半夜就悶死,滅了。放的少了,一會兒燃完,也會滅。不過,好在他上輩子在幽州打了一年的鐵,天天擺弄的就是爐子,所以,如今倒是很會封,把炭添進去,微微兒留點火口,這爐子才算是悶好了。
伺候這玩意兒,就好比伺候羅錦棠,皆是他的祖宗。
「錦棠,上輩子的這些日子,究竟都發生過些什麼事情,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陳淮安呆在床前站了半晌,忽而轉身問羅錦棠。
但此時她已經睡著了,一彎烏黑的長發如同綢緞一般拖在枕畔,巴掌大的小臉兒,於黯黯的燈影下一片沉靜,睡的仿如個天真的孩子一般。
陳淮安雖說了重生了,但不比錦棠對於曾經在渭河縣時發生過的一切歷歷在目,也清清楚楚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他上輩子除了吃酒就是耍劍,甚少在家裡停留過,除了陳嘉雨的死讓他短暫清醒,回過一趟家之外,這家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完全不知情。
因為這輩子這時候,他聽說渭南縣有個拳把式,一雙鐵拳天下無敵,帶著齊高高和騾駒三個,就跑到渭南跟人比拳去了。
便說陳杭和錦棠有染的事情,也是在陳嘉雨死後,齊梅格外委婉的告訴他的。甚至於,當時齊梅還有個人證,而哪個人證,就是錦棠的二妹羅秀娟。
羅秀娟說自己親眼見過羅錦棠去扒陳杭的衣服,哭著叫著像啃只豬蹄子一樣,就去啃陳杭。
先有陳嘉雨的白紙黑字,再有羅秀娟的親口證言,陳淮安也知道是自已愛吃酒,瞎胡鬧,錦棠心裡有怨,才會鬱悶著吃酒,吃醉酒後大約幹了蠢事,可能讓陳杭有所誤會。
於是在離開陳家之後,陳淮安便待她格外的好,妄圖能用這種好,掩過哪些不堪回首的舊事兒,讓她能忘了葛牙妹死的痛苦。
但於這幾個月發生過什麼,他實打實的不知道。
輕輕撫過錦棠散在枕畔的長發,陳淮安將它挽在手心,跪在床邊,輕輕嗅了一氣,這酒肆里長大的姑娘,頭髮絲都都浸著一股子的酒香。
自古酒色不離家,要說陳淮安也是怪,他自己不好風流,但於妻子的風流韻事居然也格外能原諒。
頭上隱隱飄著綠菌菇,他首先想的不是欺負錦棠,弄個明白,而是替她遮掩,把事情全都蓋下去。
直到和離的時候,那一番傷人的話,也是在她把他逼到山窮水盡時,他憤怒的終極,過後,他依然是想把她給找回來的。
此時看著她嬰兒般純真的一張臉,一想她和嘉雨,和陳杭的哪些不愉快的事情都還不曾發生過,心裡歡喜的什麼一樣,再嗅著她鬢邊頰側淡淡的酒香,當然,飽暖思淫慾,色心也就起了。
雖說不敢像上輩子那般顛狂孟浪,半年搖塌一張床,但總歸想去親親她的小耳垂兒,嘗嘗她頰側的脂香粉意。
唇才湊過去,眼看就要夠到那點小耳垂了,陳淮安心裡湧起兩世的酸澀,頗鋒利的,顫微微的唇便輕輕含了上去。
忽而一陣刺痛劃破嘴皮,他哎喲一聲,隨即抹了把嘴皮子,居然摸出一抹子的血來。
端過燈來,定晴細看,羅錦棠這貌美心黑的婦人,上輩子空有胸而無腦,整日除了吵吵就是吵吵,一點丁的城府也無。
這輩子倒是賊猾了不少,她居然往耳洞里穿了一枚繡花針,尖銳的針頭朝上,恰就是等著他去親時,好刺他的。
陳淮安沒親到香澤,嘴上倒是叼了一根繡花針,因他當時頗用力,針穿皮膚而過,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能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