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二十一 章
趙向東晨練九年如一日,回了家也不例外,沿著村莊慢跑幾圈,打了兩套軍體拳,出了一身熱汗,才往家裡跑去。
他今天鍛煉的時間稍短了點,因為等會得領媳婦兒回娘家,心裡重視,得多騰點功夫捯飭捯飭自個兒。
趙向東身上單衣汗津津的,他想著等會還是自己先搓了吧,這天寒也免了媳婦兒多碰冷水。
順便把夫妻倆昨晚換下的衣服也給洗了,不過他媽見不得男人伺候女人,他不打算用院子里的井,去河邊洗,反正不上凍。
琢磨妥當,趙向東已經接近家門,還沒跨進院子,他先往灶房瞥去。
姜寧正在灶台忙碌,窈窕的背影,香噴噴的食物氣息,他不禁挑唇微笑。
趙向東沒打攪媳婦兒,抹了一把汗,先回屋擦洗換衣服去。
他緩下腳步,跨進院門,正要往西屋行去,迎面先碰上一個孫秀花。
趙向東不喜同時,眉心一跳。
孫秀花是從西屋方向過來的,看樣子要穿過院子回到東屋去。
這本來也算尋常,因為趙家院子大,西屋旁邊有一大片空地,一邊搭了雞棚,裡面養了十來只雞,餵雞和打掃雞舍的活兒是孫秀花的,她每天早上總要跑一趟。
但問題是,孫秀花衣裳整潔,並不像剛掃過雞舍,而且她似乎有些緊張,雙手懷抱身前低頭匆匆走著,見了趙向東腳步滯了滯,抬起頭來瞳孔倏地一縮。
些許異樣只是一瞬間,她很快掩飾下來了,但趙向東偵察兵出身,這動靜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同時收入眼帘的,還有自己屋子微微晃動的灰藍色粗布門帘。
現在沒有風,門帘可不會自己動起來的。
一個念頭閃電般出現,趙向東心沉了沉,眯著眼睛打量他這位大嫂。
孫秀花穿著半新不舊的靛藍色勞動布棉襖,棉襖肥大看著臃腫,但她雙手環抱的腹部位置,隱隱要更凸一下。
「要是大嫂不小心拿了我屋裡的東西,千萬別忘記先放下來。」
要是這人是個男的,趙向東肯定二話不說就教訓他一頓,可惜對方是個女的還是長嫂,即使新舊間隙一大堆,他依舊壓了壓憤懣,只聲音冷得像冰渣子。
他握了握拳,唇角緊抿,視線像刀子般颳了孫秀花一遍,最後落在她腹部棉襖位置。
「我不知道你說啥?」
孫秀花彷彿被針猛地扎一下般跳起來,連連否認,「什麼你屋的東西,我沒聽懂你說啥!」
其實趙向東並未判斷失誤,孫秀花確實剛從他屋子裡鑽出來,懷裡還揣了一大塊燈芯絨布。
昨天夜裡發現被坑了,她立即怨上瞎出主意的小叔子,在意識到姜寧是她唯一能夠得上的有錢人後,心思立即歪了。
摟錢的機會就在眼前,要她放棄,那比殺了她更難受,老二坑了她,他媳婦給補回來,正好打個和數。
這跟平時的胡攪蠻纏是不一樣,就算潑皮如孫秀花,也不是沒有遲疑過,只是鬼使神差的,次日天未亮她還是醒了,把木窗推開一條小縫,緊盯著西屋房門。
老二每天一大早,都會準時起來鍛煉的,除非狂風暴雨,否則都不會停,至於老二家的,她男人回來了,還不上趕著做早飯給他吃?
她猜對了,趙向東兩口子一大早出門,一個鍛煉一個往灶房去了。
孫秀花真溜進了二房的屋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運氣。姜寧嫁妝豐厚,對婆家尤其孫秀花心懷戒備,平時除了木梳鏡子頭繩臉盆這類物品以外,其餘的即使偶爾用了,也會立即放回樟木大箱子中,用黃銅鎖頭給鎖了。
農村地方白天不好鎖房門,她就換個法子,尤其錢財票據,她藏得更深,不給小人犯錯誤的機會。
今天卻有些例外。
趙向東這次接姜寧回部隊,假期較少只有三天,昨天去了一天,最遲明天一大早就得出發,時間很緊湊,好在她早將要帶走的東西集中在其中一個箱子里,屆時打包即可。
姜寧昨天就打包好了,以便騰出更多時間,好今天回娘家多待。
這東西打過包后體積有變化,肯定無法全部放回大箱子鎖著的,於是她就其中兩個包擱在床里側,打算吃了早飯後再設法倒騰點位置,重新給鎖上。
然而就是這麼一點時間空隙,就被孫秀花撞了個正著。
包裹里當然沒錢沒票,但姜寧打算帶走的物品都是陪嫁里最好的,孫秀花沒翻到錢本來氣憤,但轉念一想,她盯上了一塊棗紅色的燈芯絨布。
時下棉布五毛一尺,燈芯絨要一塊,質量好的得再添一兩毛。這塊燈芯絨布質量上佳,是姜大伯給侄女添妝的,他心懷愧疚之下,足足扯了八尺,不但耗了接近十塊錢,而且連家裡攢了數年的布票都用上了。
布票價值不比錢低,再加上林縣這小縣城,上佳燈芯絨可遇不可求,適逢過年,這塊布身價能翻一番,不要布票三四十塊都有人肯要。
孫秀花顧不上眼紅姜寧陪嫁豐厚,趕緊將兩包裹原樣打包放好,燈芯絨往懷裡一揣,就要溜回去。
她想得挺好的,老二兩口子趕著回娘家,一待大半天跑不了,她只要在這之前把燈芯絨處理妥當,即使姜寧回頭髮現丟了東西也沒辦法的。
她甚至不能磨嘰,因為明天一大早,就得出發了。
而且更大的可能是,姜寧得到了楊市才會發現,到時候就更沒事,一兩年後黃花菜都涼了。
千算萬算,孫秀花就沒算到趙向東提早回來,因為他以往晨練時間都很固定的,一個小時只多不少。
趙向東眼睛還毒,一眼就發現不對勁,強壓怒意之下氣勢全開,孫秀花扛不住,驚慌之下連連倒退幾步,把後面兩個晾曬架子碰倒,架子竹匾乾菜豆子「嘩啦啦」倒了一地。
「老二胡說八道啥呢?啊?!」
豆子滴溜溜滾了一地,驚醒了慌神的孫秀花,她知道要是真的坐實了這事,可跟平時的胡攪蠻纏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心跳加速,她立即昂起頭怒道:「我是你親嫂子,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趙向東是上過戰場經歷過血戰洗禮的,他目光冰冷僅一句話,孫秀花后心就冒汗了,此刻不過是色厲內茬,她環抱腹部的手緊了緊,咽下一口垂沫。
其實在探手取燈芯絨那一瞬間,她猶豫過的,但最後還是貪婪佔據了上風。孫秀花說不得後悔不後悔,但她即使再蠢,也知道必須趁人少趕緊脫身。
壓低聲音吼完,她冷著臉要回屋去,趙向東氣極冷哼一聲,腳下一動,擋在對方的面前。
「不管你棉襖里揣的是啥,都必須給我放下!」
孫秀花心肝一顫,「我聽不懂你說啥?我得去叫石頭起床吃早飯!」說罷要匆匆繞路,可惜沒成功。
「東哥,這是幹啥呢?」
姜寧聽了丈夫聲音,急了,澆頭也沒心思炒,直接往鍋里舀了半瓢水,就轉身衝出去。
她視線在趙向東的冷臉上掠過,隨即放在孫秀花的棉襖上,眉心蹙了蹙。
她不傻,就聽著了兩句,再結合丈夫堵人的行為,很明顯,對方是拿了她屋裡東西了,很可能是昨天放在床上那兩包裹的。
至於原因,也不難猜。
趙向東顧忌男女之別,不好上手,姜寧則不然,她直接就探手過去,直奔孫秀花手腕。
孫秀花有蠻勁,當然反抗,但趙向東在根本不可能讓她碰到自個媳婦兒,擋了兩下,姜寧已經抓住對方緊扣在腹部的腕子,使勁兒在麻筋上一按。
她上輩子常外出旅遊,實用的防身法子學過一些,這一下子快准狠,孫秀花只覺手一麻,「啪嗒」一聲,藏在棉襖里的燈芯絨立即掉了下來。
姜寧定睛一看,登時大怒,「好啊!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我大伯給我添的妝,居然還被偷了!」
她頗珍重姜大伯的心意,忙彎腰撿起來,將灰塵拍去。
「偷」這個字眼很戳心,雖是事實,但大喇喇說出來,依舊讓孫秀花臉漲成豬肝色,她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而且她也顧不上撒潑,人贓並獲,這次跟以往都不一樣的,不行,她立即拔腿往院外奔去。
可惜晚了,院子動靜早驚動了所有人,不管起沒起床的,此刻都套上棉襖趕過來了,姜寧的高聲怒罵,讓大家速度加快。
趙向前住在東屋距離最近,他頭髮亂糟糟,連鞋跟也沒抽上,一撩起門帘就見自己婆娘想跑路,他上前兩步就把人揪住。
他剛醒,瞅瞅自己婆娘,再看看面沉如水目光冰冷的趙向東,橫眉怒目的姜寧,還有她手裡抱著的棗紅色燈芯絨。
昨夜孫秀花不甘的絮叨言猶在耳,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當即又驚又怒,揪著她頭髮的手猛一拉,狠狠一個耳光就扇過去。
「你,你!」
趙向前喘著大氣,他知道自己這婆娘有不好的地方,但她好歹給自己生了兩個兒子,改不好也只能湊合著過,村裡人都這樣,但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敢偷東西!
趙向前臉皮肉眼可見漲得通紅,身軀顫抖片刻,將孫秀花一把摜在地上,手腳並用痛打,「我打死你算了,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一天到晚禍禍,居然還偷上了?」
「你個賤皮子,好說歹說就是不聽!」
曾經他也不是打媳婦的男人,可惜遇上孫秀花,忍無可忍開了頭,隨即一發不可收拾。他難堪至極,手下愈發狠了,「你這賊婆子,放在幾年前就該拉出去批.斗遊街!偷,我讓你偷!」
孫秀花臉腫鼻青,蜷縮在地,這是她這輩子挨的最大一頓打,男人怒火遮眼,她只能勉強護著胸腹頭部,慘叫求饒,「我,我不敢了,向前,我不敢了!」
作為苦主,姜寧皺皺眉,側過身子拒絕圍觀,這場面讓人無法適應。
趙向東活人死人都見過不少,更何況就打個人,他神色冷漠,掃了孫秀花一眼,轉頭看向正房屋檐下。
趙家其他人已經先後到場了,不過事兒太大變化太快,他們並未能作出任何反應,只一臉驚愕地看著。
他看向趙老頭,後者察覺他的視線,側頭看過來。
「爸。」
不等父親開口,趙向東靜靜地說:「爸,我想分家。」
不是內部商量好養老錢的那種,而是徹徹底底的分家。
他聲音不大,表情也平靜,但目光卻萬分堅定,這念頭從昨日開始醞釀,到了今天迅速成為非實行不可的事實。
他媳婦還有很多陪嫁無法帶走,兩口子在家都這般無所顧忌,等離開了,樟木箱子上那把黃銅小鎖還值當什麼?
一個連媳婦兒陪嫁都護不住的男人,算哪門子男人?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往空曠的院子陡然安靜下來了,正痛毆孫秀花的趙向前動作一頓,詫異回頭。
趙老頭看著眼前高大挺拔卻臉色沉沉的二兒子,喉結滾動兩下,「嗯,分家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