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我沒看過少女漫
重孫成了階級敵人,王人傑不敢還手,被太爺爺追著滿村跑,逃到小學門口小賣部躲著,親爺爺老村長一把擰著耳朵提出來,「看看你的鬼樣子,活該挨揍!」
才出虎口,又入狼穴,從男子單打變成男子雙打,還被爺爺按到紅雙喜搪瓷臉盆里強行卸妝,王人傑雙手撐在臉盆架上,寧死不從,「爺爺,村口橋塌了,您作為村長不看看去?」
老村長揮著蒲扇大的手扇向王人傑的後腦勺,「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這龜孫怎麼不早說!」
順道把自己罵進去了,親孫若是龜孫,他就是老王八。
野外考古現場的肖隊長聽到動靜,忙騎著摩托車突突趕回來,老村長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摟著肖隊長的腰,一起到了村口,此時坍塌的煙塵散盡,剩下滿地狼藉。
肖隊長跳下摩托車,暗自慶幸前幾天剛把出土文物送到省考古研究所了,現在只剩下一個古墓待開啟,有望過年之前完成任務,和家人團圓。
老村長當時就跪下了,老淚縱橫,「我爹一生心血,就這樣沒了!」
四十年前,老村長還不是村長,是村長他兒——王老太爺是村長。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村長王老太爺除了破四舊、開批/斗會,還憑藉倒背如流的語錄去省城請願,為村裡爭取到了一座橋樑。
這座連接兩座山的石拱橋代替了脆弱的木頭板橋,第一台拖拉機從石拱橋開進小山村,在這之前,數千年一直停留在農耕世界的獸夾村村民只能在一元紙幣上女拖拉機手的圖案看見機械文明。所以王老太爺在村裡一直備受尊敬。
肖隊長安慰老村長:「橋可以修的,人沒事就行。你那孫子騎著三輪摩托車開過來橋才崩塌,可見是祖宗保佑,大難不死,後福無窮。」
劉頓一直是懵的,相似的危險再次出現,大腦產生應激反應,切斷和外界的聯繫,達到一個類似賢者時間的狀態,身體放鬆,無欲無求,平靜祥和,在驚險面前猶如聖人賢者。
就像那晚開車把陳世雄和盧娜從海里拉上岸一樣,從事發到清醒,這一階段發生了什麼,她都沒有記憶。
眼神開始焦距,一張臉從模糊到清晰,是唐伯爵。
驚險的狂暴之路湧入腦海,劉頓猛地坐起來,血壓飆升,差點暈過去。
唐伯爵扶著她躺回去,動作輕柔,看她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後不要冒著這麼大風險來看我,野外考古條件很艱苦的,何況再過十天春節放假,我就回去了。」
「來都來了,還能半途而廢么,看地圖離你很近,不來一趟,心有不甘。」劉頓揉著太陽穴,慢慢從火炕上坐起來,「我真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難走的路,現在橋斷了,晚上回不去,我得告訴醫療隊——」
劉頓習慣性往枕頭下摸手機,摸了個空,四處掏口袋,依然沒有。
唐伯爵遞給她一個衛星電話,「這裡沒信號,用這個打電話。你好像忘記一件事,在橋上的時候,三輪摩托車上扔的只剩下一箱老乾媽了,你的手機應該在背包里。」
劉頓真的不記得了,她的記憶在發現石橋即將崩塌時戛然而止,扔行李減重這事純屬求生欲的本能反應。
一個月內兩次摔手機,都是為了唐伯爵。糟糕的是錢包也在背包里,裡面裝著身份證和銀行卡,掛失補辦不要太麻煩!
唐伯爵和劉頓去山下找背包,希望沒扔進河裡,這樣證件等物說不定還能搶救一下。
鄉村非主流殺馬特王人傑為逃避太爺爺和爺爺的男子雙打,躲在斷橋下撿臘肉和香腸,掰開一塊石頭,撿起胭脂紅的臘肉,拍了拍上面的石屑和浮灰,「洗一洗還能吃。」
「王人傑,有沒有瞧見我的背包?」劉頓問。
「沒有,我幫你找找。」王人傑提出抗議,「人傑這個名字太土,叫我傑米就可以了,以前在城裡美髮店當洗頭技師時,他們都叫我傑米老師。」
王人傑,十六歲高一輟學,去了北京大學……四百多公里以外的山東大學……坐102路公交車,在葛家莊下車,再步行兩公里的南翔技校學進口挖掘機修理。
三個月後,從機械學院轉到烹飪學院,專攻西點製作。兩個月後,又換專業,按照興趣,到了電競專業,專攻打網路遊戲,但手速不夠,天賦欠缺,被勸退,按照排名第二的興趣,選擇了美容美髮專業,但,他的學費生活費都花完了。
為了生存,王人傑成了美髮店洗頭小弟傑米老師,洗頭技術不咋地,推銷會員卡口才一流,很快攢了一筆小錢,買了夢寐已久的二手長江750三輪摩托車,賊拉風。
開車上班第一天,就被交警攔下來——沒有牌照,不能上路。而且長江750尾氣排放量不合格,沒法辦照。簡單地說,就是只可以收藏,不能騎。
為了開車,王人傑辭職,衣錦還鄉——這裡沒有管尾氣,牌照發的寬鬆,滿大街隨便兜風,混成了鄉村非主流殺馬特群里的大哥。
傑米見劉頓身邊的唐伯爵,露出神秘的微笑,「他就是你要見的朋友?拼了命來相見,不是普通朋友吧。」
劉頓有些為難,她和唐伯爵目前的階段準確定義應該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
他們知道彼此互有好感,遲早是一對;外界也是這樣看他們的;他們知道外界是這樣看他們;外界也知道他們知道外界是這樣看他們。
但,一鍋水升到了九十九度,差一度,都不能叫做開水,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沸騰,升到一百度;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降溫,放著放著就涼了。
唐伯爵牽起劉頓的手,「我是她男朋友。」
這鍋水終於燒沸騰了。
「對不起,打擾了,我去那邊找背包。」傑米老師嘿嘿笑著走遠。
劉頓學著唐伯爵老幹部語氣,「自稱是我男朋友,你申請了嗎?組織上同意了嗎?你這是犯規知不知道?」
唐伯爵:「現在補一份申請來得及嗎?」
「來得及,不過組織上先要做個審查,我只有一個問題。」劉頓收起笑容,定定的看著唐伯爵:「你的維生素為什麼是抗免疫類藥劑?」
對於這個問題,劉頓考慮了很久,如果只是戀愛,她會慢慢等對方主動告訴他。若是考慮和對方餘生相伴,她無法在一開始就心懷猜疑。
有些女孩挑男人還沒有挑粉底睫毛膏用心,有男人追,她就同意,誰對她好一點,她就同意。而劉頓是個完美主義者,化個日常妝都要事先對產品挑挑揀揀,找出符合自己膚質和審美的產品,在手腕和脖子上試顏色,挑男人就更加謹慎了。
何況她在婚姻上跌倒過,和徐繼祖的失敗婚約、十年後未婚夫變得面目全非,成了唯利是圖、滿口謊言的小人,都在警醒她要擦亮眼睛。
唐伯爵沉默,他再次被劉頓推到了Yes或者No的單選項。
劉頓的聰明敏銳、果敢幹脆、內心坦蕩陽光都是他所欣賞的,被深深吸引。
但,這種品質是雙刃劍,唐伯爵越是靠近,他的秘密將被劉頓一個個被揭開。
如果選擇No,他會順利完成復仇計劃,餘生與寂寞為伴,孤獨死在壁爐邊,腐爛,發臭,被他養的貓吃掉。
如果選擇Yes,復仇計劃難度會加倍,面臨的挑戰更加不可控……
劉頓不知道唐伯爵此刻內心的掙扎,他沉默越久,她的心越冷。她掙扎著抽出雙手,他越握越緊,不肯放手。
不娶何撩。
失望,委屈,憤怒等情緒湧入胸間,壓得心跳都慢下來,淚水從眼眶裡滾落,砸在唐伯爵的手背上,燙得皮膚下的青筋一跳。
唐伯爵做出了決定,左右手分別抓住劉頓的手指,掌心相對,十指相扣,問:「你看出來了嗎?」
劉頓淚眼朦朧,連人都看不清了,能看出什麼?
唐伯爵解開戴在左手上的運動腕錶,劉頓這才發現唐伯爵左手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疤痕,疤痕混在手部和胳膊的連接處褶皺里,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
「在一次事故中我永遠失去了左手,我父親是著名的外科醫生,他親自給我做了異體移植手術,這隻手出自捐獻者,手術和康復都很成功,但異體移植不可避免的會有排異反應,需要服用抗免疫類藥物克服排異。」
「我的自尊不容許別人用同情、憐憫的眼光看我,除了在法國的醫生,沒有人知道這隻手的秘密。」
新信息輪番轟炸,在劉頓頭腦颳起一股風暴:所以他用維生素藥瓶偽裝抗免疫類藥物、所以他的作息和飲食看起來十分健康,但身體卻不健康,經常低血糖,因為這類藥物就是一種慢性/毒/葯……
說出這個大秘密,唐伯爵沒有剛才那樣自信了,原本緊握著劉頓的手慢慢鬆開,他喜歡她,但不想用道德來綁架她的選擇。
一顆心慌亂起來,像是等待法官做出終審判決。每一刻都是希望、每一刻也都是煎熬。
劉頓抓住唐伯爵移植的左手,手指對手指,掌心對掌心,「我少女時期最喜歡的動漫是《犬夜叉》,現在也很愛,這部動畫片的主角是犬夜叉,但人氣最高的卻是犬夜叉的哥哥殺生丸。殺生丸的人氣是從弟弟犬夜叉砍斷他的左胳膊開始上升的,所以,你明白我的心意嗎?」
「不是很明白。」老幹部唐伯爵坦白,「我沒看過少女漫。」
兩人過去所處的環境不同,信息不對等。幸好,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劉頓舉了個金老爺子創造的經典角色,「《神鵰俠侶》楊過知道吧?他缺了一隻胳膊,小龍女照樣愛過兒。同樣的,我喜歡你,我的心意不會因為你有幾隻手而改變。」
唐伯爵緊緊抱著劉頓,就像擁抱太陽,驅散陰暗,溫暖了他的靈魂。掌心對掌心,聽著耳邊的呼吸聲,兩人的心跳漸漸在同一個頻率跳動。
人總是急於得到幸福的,因為他受苦的時間太長了——大仲馬,《基督山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