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下回投胎記得乘早
他們旋轉、跳躍、擺著頭。轉身、滑步、步步驚險。
一曲終了,氣氛如預料中的瞬間爆發起來,如一鍋燒滾的開水,滋滋冒著歡樂的煙塵,感染著所有人。
除了張木春。
他選擇當唐伯爵,在自己的訂婚宴上跳男男探戈,是個充滿異國風情的率性紳士,而在張木春眼裡,他始終都是崔城,那個土裡土氣、不修邊幅、一年四季幾乎都穿著半舊校服的考古系天才。
她的眼睛就像裝了一台X光機器,透過他的肌肉看到頭骨如跗骨之蛆般密集的光點,那是連接頭骨的鈦釘,縱使取出,她也覺得釘入了靈魂。
整容何止改變了外表,連靈魂都改變了。跳探戈的唐伯爵是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張館長。」王朝陽端著杯子湊過去套近乎。
眾人的目光都被舞池裡的男男探戈吸引,沒注意角落裡張木春落寞的眼神,王朝陽還以為她為剛剛去世的導師傷心。
張館長已經從唐伯爵那裡知道王朝陽是219專案組的警察,滿門忠烈,一身正氣,曾經獨闖軍艦島廢棄煤礦,勇猛無敵,可以信任,她笑了笑,指著王朝陽酒杯紅色液體里往上串的氣泡,「這是可樂吧,起碼等氣泡散完了再來冒充紅酒。」
王朝陽承認,「是可樂,我今晚要開車送打不到車的客人回家。」
「年輕帥氣又細心負責,我要是年輕二十歲,就故意喝醉要你送我回家,不過——」張木春故作遺憾的嘆道:「我丈夫就在樓下咖啡館等我,年輕人,君生我已經老,下回投胎記得乘早。」
雖然明知是玩笑話,王朝陽還是被撩的俊臉一紅,不知如何接話,他今晚的任務是套張木春的口風,對崔城的態度,以及是否願意和警方合作。
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熟女張木春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堵得他面紅耳赤,潰不成軍。
王朝陽給關處發信息:「胡局在一樓咖啡館等宴會結束。」
關處:「知道,我看見了,盧國光也下來了。」
咖啡館角落,關處面對著牆,打開電腦,屏幕是一個項目併購計劃書,和周圍來來往往的商務氣氛融為一體,電腦的攝像頭開著,正面對著另一邊的胡局和盧國光,攝像畫面傳到手機上。
關處時不時在鍵盤上敲打,看似像一個正在做項目的投行精英,其實正在監視監聽。
胡局在咖啡館等妻子,看電子書打發時間,他是盧國光重點關注的官商大佬似的人物,走進酒店大堂時,就被大堂經理看出來了,作為情報偷偷告訴大老闆,貴客駕到。
服務員端著一個大果盤、兩杯堅果和兩杯酸奶放在胡局桌子上。
胡局:「我沒有點果盤,你送錯座位了。」
「是我點的。」盧國光不請自來,坐在胡局對面,「介意拼個桌嗎?」
話雖客氣,行動卻一點不客氣,胡局還沒回答,盧國光就坐在胡局對面,把幾片切開的水果,還有半杯堅果倒進酸奶杯里,「我現在晚上已經斷碳水,人吶,上了年紀,吃點東西就發胖。」
胡局心中微怒,面上不動聲色,收起電子書,「不打擾盧先生用餐了。」
「且慢。」盧國光年紀雖長,氣勢不輸胡局這種世家子弟,「我有幾句話想和胡局說。」
胡局:「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盧國光一邊吃著堅果水果拌酸奶,一邊說道:「這裡都是我的產業,我在那裡,那裡就是我的會客廳。」
果然,咖啡館的服務員以臨時消防檢查為名,開始清場,為了安撫客人,全場免單,每個人還給了兩百代金券。
戴著鴨舌帽的關處順從的收起電腦走人,卻將一個竊聽器扔進垃圾桶里,在上面覆蓋幾個揉成一團的餐巾紙——這個耳機般的小東西在三米內收音,三十米範圍之內都可以清晰收聽。
清場完畢,咖啡館門口也掛上了「CLOSE」的牌子。兩分鐘之內,咖啡館變成盧國光的私人會客廳。
盧國光炫耀似的插起一片火龍果,「胡局要不要來一點?」
胡局忍著盧國光暴發戶嘴臉,「不用,我吃過晚飯,沒有吃夜宵的習慣。」
「真是個好習慣啊。」盧國光一口吃下火龍果,「人呢,不吃不行,吃多了也不行,要適可而止。否則,吃的太撐,早晚要吐出來。」
盧國光話裡有話,夾槍帶棒,若是尋常人,要麼忍不住翻臉,要麼被壓的死死的,但胡局不是尋常人,盧國光這個島城首富,在他眼裡,只是家族的傀儡,怎可被他鉗制?
胡局轉身就走,盧國光插起一塊血橙,「胡局走了,頂層宴會大廳的胡太太怎麼辦?」
盧國光吃著血橙,殷紅的果汁從左唇角溢出一條細線,順著鬍鬚下深陷的法令紋流下來,彷彿一條紅色的毒蛇在黑色森林裡穿梭吐信。
自從停止注射玻尿酸填充面部和法令紋,盧國光的臉有垮掉的前兆了,他聽從彩妝師劉頓的建議,蓄起了鬍鬚,勉強遮蓋。
胡局聽出了隱藏的威脅,頓時大怒,重重的坐回去,低聲道:「我警告你,不要動我的妻子。」
胡局很清楚,盧國光盜墓賊出身,什麼臟事都做過,膽大妄為,如果逼到絕路,狗急跳牆,真有可能傷害張木春!
看著胡局緊張的表情,盧國光心中冷笑:很好,有弱點,就有機會。
盧國光擦乾下巴的果汁,雪白的餐巾紙上像是印上了血跡,「胡局是文化局出了名的好丈夫,和妻子是大學同學,純真的校園愛情修成正果,是多少人渴望的美好結局?言情小說里都這麼寫,真是羨慕啊。」
胡局心中發涼:他很清楚,張木春的學生時代眼裡只有考古系天才崔城,根本沒有把他官三代胡斐南的仰慕放在眼裡,盧國光正在用崔城要挾他!
胡局面上冷淡,心中發慌:「你想對我太太做什麼?」
「胡局,別把我想的那麼壞嘛。」盧國光搖頭說道:「我是正經生意人,早就不做沾血的買賣了,否則,每年花那麼多錢做慈善事業是為了什麼?一來圖個好名聲,二來為以前做的錯事彌補,我做了一百件壞事,現在做一萬件好事,在功德簿上,我還是個大好人,對不對?」
「胡太太是胡局心尖上的人,我成人之美,幫助胡局娶得美人歸,現在一家四口,兒女雙全,家庭幸福,我這個媒人當的真不錯,怎麼可能毀掉我親手做的大媒呢。」
胡局不信這個盧大善人,「我們胡家已經給你足夠的謝媒錢了,島城西海岸開發,那麼多資本湧進來,比你有錢的多得是,憑什麼是你盧國光?國光博物館、還有外號七星樓的國光大廈的地皮,當年是什麼價格?你拿到的是什麼價格?
盧先生——」
胡局把剛才盧國光說過的話全部還給他,「人呢,不吃不行,吃多了也不行,要適可而止。否則,吃的太撐,早晚要吐出來。」
盧國光:「所以你一紙公文,就關閉了我的博物館?」
胡局:「你的博物館早就出了問題,是我一直壓著,可是你不能總是仗著上頭有人,就不知收斂,為所欲為,居然敢在帝都的大酒店裡動手,再不給你警告,你就上天了。」
「不是我。」盧國光定定的看著胡局,「我也一直再找那個通緝犯,要他永遠閉嘴,但是通緝犯太狡猾,連警察的天網都沒捉到他。況且,我只有一個兒子,怎麼可能讓他涉險呢?你們要相信我。」
「你要我們如何相信你?」胡局反問道:「獸夾村賈皇后墓,你瞞著我們吃獨食,結果出亂子,厚著臉皮要胡家幫你擺平……醫院那個老頭子咽氣,胡家有沒有向你要報酬?」
盧國光把一杯完好的酸奶推到胡局面前:「下一個開發項目是黑石島,我給你們五成的利,夠誠意吧?」
胡局覺得好笑,「你給我們?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胡家給的。誰是施恩者?你要搞清楚。」
胡家在乎的不是錢,是盧國光的態度,一個白手套妄想和恩人平起平坐,擅自行動,背地裡吃獨食等等行為是不能容忍的。
盧國光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被人當面奚落了,盜墓賊的原始血性湧上來,他一把抓住胡局的領口,厲聲道:「沒錯,我的一切都是胡家給的,但是,你的妻子是我給的!胡太太就上樓上參加訂婚宴,如果我告訴十九年前,你為了橫刀奪愛,算計崔城,毀他名譽,殺他母親,弄瞎雙眼,砍他的手,毀他的容,害他性命,你猜胡太太是什麼反應?」
一聽這話,胡局已震驚的忘記反抗了,「我當時只是要你半路搶奪佛像,讓他受處分,從考古研究所退學,沒要你做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
盧國光哈哈大笑,「胡大少爺想的太天真了,鏟草除根、滴水不漏是我的風格,要不然,胡家也不可能把任務交給我來做。」
胡局:「你不能告訴她,絕不。」
果然賭對了,胡家的弱點是毫無上進心、只想過安穩日子的胡局。胡局的弱點是妻子張木春。
胡家不在乎張木春這個兒媳,但是胡局在乎。
胡局相信,如果張木春知道真相,這個家就真的完了。
盧國光放手,還幫著胡局把褶皺的衣領理好,「你家老爺子已經退休了,一輩子榮華富貴,退休回家含飴弄孫,有什麼不好?非要為難我這個生意人。胡局,我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要傷了和氣。老爺子在帝都呼風喚雨慣了,你呢,在綠島有自己的小日子,男人結了婚,就要對老婆孩子負責,你不能只顧著大家庭,忽略了小家庭。」
一句一句話,如同子彈,打到了胡局的七寸,令他潰不成軍。
胡局猛地喝下一杯冰水,說道:「整改通知已經下了,覆水難收,我必須給上頭還有媒體一個交代。三個月,你們提出驗收申請,通過驗收后,我會簽發開館通知。」
盧國光笑顏頓開,拍了拍胡局的肩膀:「老爺子退休了,你是胡家的掌門人,你在海外開個秘密賬戶,以後我的『進貢』直接給你,咱們長長久久的合作。」
胡局厭惡盧國光,立刻告辭,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但是不放心妻子,只好去了停車場車上等,狠狠錘著方向盤泄憤。
盧國光解決了一樁大事,十分暢快,破例叫了一杯威士忌慶祝,暗道胡家後繼無人,家道中落,胡局是個很好掌控的官,每年給點「殘羹剩飯」進貢就是了。
盧國光愜意的喝著酒,保鏢匆匆走過來,耳語了幾句,盧國光頓時變了臉色,在手機上打字:「他現在在那裡?」
保鏢在手機上寫到:「樓下KTV包房,和咖啡館只隔著一層樓板,方便竊聽。」
盧國光眼神一寒,寫到:「秘密做掉他,先切斷手機信號,全部用內部對講機,免得打草驚蛇,讓他跑了。」
垃圾桶下的KTV包房裡,關處竊聽到了關鍵信息,頓時興奮起來,正要要證據同步到雲系統,發現沒信號了。
職業的本能使得他警覺起來,為以防萬一,他快步走出KTV,去了防火通道……
頂層宴會大廳里,氣氛正處於高/潮,唐伯爵和劉頓一起輪著塑料鎚子,錘開一顆大金蛋,金蛋噴出金花,賓客歡呼。
隨後兩人一起從碎蛋里摸出一張紙條,上面正是林梓駿請的風水大師根據兩人生辰八字算的結婚日期。
兩人站在話筒前相視一笑,一起宣布日期:「六月六日。」
音樂響起,從天花板飄下無數個肥皂泡泡,賓客就像孩子似的追逐、吹著肥皂泡,狂歡中的人都沒有注意到手機沒信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