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芳:夢中的向日葵
文/王春芳
夢中的向日葵,有著葵花姣好的而容和女孩優美的身軀,細膩的頸項移轉著,迎接太陽和他的光。這不是簡單的一株植物,她的內心堅定地秉持著純正的愛--還有,她有了腳,有了腿,她不要觀望,要奔赴。她要調動全身的力量動起來,奔赴她的所愛。
這就是張悅然的小說集《葵花走失在1890》告訴我們的一株葵花,她的周身氤氳著夢的香氣和清新別緻的浪漫與真純。二十歲左右的她們在堅定地信奉並嚮往什麼呵?是愛。給予或獲得愛。為了愛,她們緊張而又不知疲倦的張望著,並將這樣的情懷一覽無餘地向這個世界打開。
葵花是能行走或奔跑的葵花,她是多麼幸運啊!「消失」是與「存在」對立的一個詞,然而尋找到真愛之後的「消失」又何嘗不是一種永恆。她消失於凡塵,隨愛升至天國。這是作者冥冥中對人的祈禱,是疼痛中綻放的祝福之花。「1890」這個年份賦予這本書綿長的歷史感。1890年,那個人氣很旺的畫家梵高長眠在山崗,愛他的葵花被斬斷了腿出現在他的葬禮上--她不需要再走了,他們被合葬了。她是幸福的,至愛就躺在她的旁邊。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株「行走的葵花」,被現實捺熄的愛比比皆是。所以,張悅然筆下的愛情,也布滿了失敗、破碎、斷裂和委屈。如果說《毀》、《黑貓不睡》兩個小說道出了對至純愛情的堅守的話(《毀》中的天使至死也不肯交出那張寫有「我」電話號碼、象徵愛情的票子;《黑貓不睡》中「我」的男友晨木,因沒有照看好那隻象徵愛的艱難與責任的黑貓,而給愛情留下巨大的傷痕。「我」從此決然地告別了晨木的愛。),那麼《陶之隕》、《赤道劃破城市的臉》、《霓路》這三個小說則說出了愛的無奈、僵持與猶疑。《陶之隕》中,因「我」愛的男孩要去遠方的城市「尋夢」,分離導致了愛的中止和破碎,殘酷的現實探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人期望的火苗捺熄;《赤道劃破城市的臉》中,空間的距離縱然沒有捺熄愛,但這樣僵持的愛情肯定不是一種理想情境。小說中的「我」很可憐,只能每天深夜傾聽電話那邊硬幣的響聲,權作呼吸到了愛情;《霓路》透出的無奈意味更濃。「我」決意要和男友去遠方,去尋找更美妙的相愛與廝守,但生存與相處的種種問題撲面而來,「我」不得已只好回來。除了無奈和失望,還有猶疑:面對一個「我」愛他比他愛「我」多很多的男孩,「我」該不該繼續?那個身穿藝術外套,很明顯被「我」的想象美化的男孩到底值不值得去愛?
和那些「至高無上的男孩」不同,張悅然第一次在小說《這些那些》中嘲諷「我」愛的男孩。是一種含有批判意味的嘲諷。問題落在「對方是否值得被尋找」上。男孩承諾他要到那個叫陽朔的小鎮開一家小店,賣「我」喜歡吃的鴨血粉絲湯等「我」,但事實是他呆在原來的城市從未離開。他怕麻煩。期許變成了碎泡;而來到小說《桃花救贖》中,純凈的愛情被沾污,原因是:我愛的男孩和我最好的女友做過愛了。這於那個對愛情寄存著病態的完美的純凈的期待的「我」來說,是怎堪忍愛的事實!但愛有龐大的拉力,「我」只有向下滑。所以不難想象,當「我」打算屈從這得之不易的愛,發出「你有白色棉布是嗎」這個問句時,「我」的內心暗涌著的悲楚是何其巨大!
堅守導致的破滅,現實導致的破滅、錯覺導致的破滅,失信導致的破滅,不潔導致的破滅,構成了張悅然小說絢麗的景緻。她在說悲劇,原因在於:愛的理想情境難以抵達。所以她在《葵花走失在1890》中設計了那樣的一株向日葵,縱然它非現實是虛幻,我們也能看到:她的小說一起擰力向著那種理想情境進發。知難而上,是她的小說給我們的力量、勇氣和信心。
當然她的小說集不單單在說愛情。在這座森林裡,愛情是樹木,還有其他鮮亮的灌木和植被。正如莫言在序中所說:「張悅然小說的價值在於:記錄了敏感而憂傷的少年們的心理成長軌跡、透射出與這個年齡的心力極為相稱的真實。他們喜歡什麼、厭惡什麼、向望什麼、抵制什麼,這些都能在她的小說中找到答案」。
世界不泯滅,愛不泯滅。所以,夢中的向日葵會一天一天高大起來,終將一步一步來到我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