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女鬼
來到京都之前,阿定已替自己安排了一個身份,是新選組四番隊成員鈴木芳太郎的妹妹。
她所不知道的是,借用付喪神的力量修改歷史,也會引來歷史的混亂。但並沒有人提醒她不能這麼做,恰恰相反,三日月還甚為欣賞她的舉動。
京都已經天黑了,西本願寺的新選組屯所也該休息了。
這是慶應元年的夏天,新選組方遷至位於西本願寺的屯所。一年前的池田屋事變與九條河原之戰,令新選組那「壬生之狼」的名聲大噪。如今,正是新選組風頭正旺的時候。
阿定決定先去見一下自己這個「哥哥」,再考慮下一步。
在三個人里,葯研是最冷靜仔細的那個。他提醒道:「主君,現在的你是前來投奔兄長的小姑娘。穿的太優渥的話,會引來懷疑的。」
阿定愣了下,發現自己還穿著在本丸時所穿著的衣物。這套精細艷麗的小袖和服,顯然不是鄉下的小姑娘所能穿得起的。
阿定畢竟從前只是個鄉下的侍女,她一點都不具備「考慮周全」這樣的優點。在被葯研提醒后,阿定才匆匆忙忙地想到了「更換衣物」這樣的事。
她敲開附近人家的家門,向女主人買了一套二手衣物。因為出的價格夠高,對方便同意了。
這家的女主人是個普通的町人女子,赤著腳,背上還系著裝著嬰兒的布兜。她小心翼翼地點著阿定遞過來的錢幣,一邊警惕地打量阿定:「這麼晚了,你一個女人還在外面晃悠嗎?小心被拿去試刀,最近街上很不太平。」
阿定抱著半新不舊的和服,回答道:「一會兒就要見到哥哥了,所以並不害怕。」
她確實不害怕夜晚。恰恰相反,還對夜晚有著某種好感。
街上有些黑魆魆的,亮著幾盞油紙燈籠。女主人合上了門,附近便再無其他人了。阿定張望了一番,決定躲到巷子的陰暗處換衣服。
葯研很主動地退開,並且靈體化,假裝自己根本不存在。然而青江卻摩挲著下巴,跟上了阿定的腳步。一邊走,他一邊笑著問:「需要我幫忙嗎?」
阿定連連拒絕了:「不敢勞煩青江大人。」
青江湊上前,說:「不用客氣喲,我可是很願意欣賞您的。」
阿定沒察覺到這句話有何不妥,只當是青江在奉承她。於是,她獨自換了衣服。出來時,阿定看到青江露出了遺憾神情,還頗為奇怪。
青江和葯研的外形,實在不適合在街上走——奇裝異服就罷了,還帶著刀、留著奇怪的髮型,想要不引來注意都難。於是,阿定讓兩人都靈體化,以消匿身形。
西本願寺附近有一條河,木橋是從前的富豪捐錢修的,因為年代久遠而有些破舊。阿定走上去的時候,聽到那橋嘎吱、嘎吱地響著,便有些怕,只能放慢了腳步,一寸寸地朝前挪去。
就在此時,前頭的一片漆黑里,忽然晃悠起了燈籠的暈黃光芒。有人質問道:「什麼人?」
隨即,燈籠光不動了,照亮了橋上的景象。
這副場景,可真是極少見的——
深夜時分,一名身段妖嬈的女子立在橋上,正以極是緩慢的速度朝前步去。她聽見響動,便揚起頭來,露出冶艷的容貌與皎白的脖頸。
「我……」阿定說。
「不會是女鬼吧?大半夜出現在橋上的美人,怎麼想都很嚇人。」阿定剛開了口,話就被對方打斷了。
阿定:……
雖然她確實是女鬼沒有錯,可她並沒有想要嚇人啊!
她往前走幾步,看清了對方身上的新選組制裝后,明白這是新選組的組員在屯所附近巡邏。「我是來找我哥哥的。」阿定答道,「他叫鈴木芳太郎,給我的住所地址就在這附近。」
「鈴木?」隊員們面面相覷,「沒聽說過他有一個丹后口音的妹妹啊。……雖然丹后離京都挺近的,可是這個說話的腔調……」說完,還噗嗤笑出聲來了。
阿定:……
好啦好啦,她知道她的與謝鄉下口音很土啦!不要再強調啦!
聽說她是組員的親眷,這幾個隊員就破例帶她到了西本願寺的屯所。鈴木芳太郎恰好在打掃前庭,聽聞妹妹來了,便迎了出來。
「是阿定啊。我還以為你過兩天才到京都呢。」芳太郎犯難地說,「我還沒有和隊長說過這件事呢,只能讓你先住在外面了。大姐還好嗎?」
「一切都很好。」阿定回答。
聽說芳太郎的妹妹來投親了,七八個組員一下子簇過來湊熱鬧。借著燈光看清阿定的容貌后,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起來。
「芳太郎的妹妹竟然是這樣了不得的美人啊!」
「芳太郎怎麼就長了一張比目臉呢?」
屯所里也不是沒有女人來往,組員劍士們偶有妻子、情人也會來過夜,但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町人家女兒,姿色也是平平。唯一比較漂亮的,那就是局長近藤勇的妾室了——據說是太夫級別的美人,被局長贖下來了。
也許是因為對美貌女子的垂青,有組員自告奮勇,去副局長面前請命,讓阿定在屯所里留下來。副局長土方歲三正在忙碌著,聽聞是隊員的親眷,就答應了。
阿定雖然住習慣了本丸,可骨子裡還是那個鄉下的小侍女。因此,進屯所的時候分外拘謹。不過,她在芳太郎口中確實是個本本分分的鄉下姑娘,她的表現與她的來歷相符,因此阿定也不打算改。
沖田總司率領著一番隊的組員從外面回來時,就聽到有人在討論「芳太郎的妹妹」這件事。言辭之間,十分誇張。
「是真的非常漂亮。據說三番隊的隊員在橋上撞見她的時候,還以為遇到了美艷的女鬼呢。」
「芳太郎說她是來京都掙錢的,在鄉下時就擅長梳頭。」
「掙錢還不是為了嫁人。出一筆豐厚彩禮的話,她就不需要掙錢了吧?」
看見沖田來了,幾個隊員都恭恭敬敬地行禮,閉口不再談阿定了。
沖田總司在戰鬥時,是個劍技高超、果敢到令人害怕的人物,但平常在屯所里,卻是以為人溫柔天真而著稱的。他就任了一番隊的隊長,在新選組的骨幹里卻是年紀最輕的那個,也因此而廣受好評。
「我聽見了啊。」沖田對幾個隊員說,「說漂亮的女孩子是女鬼,這可不好。」
說完這句開玩笑的話,沖田便走了。
組員們面面相覷,繼而笑了起來。
「隊長對女人這麼敬重,為什麼一直沒有女人呢?」
***
阿定不需要吃飯,但人類卻是需要的。芳太郎擔心她風塵僕僕地趕了一天路太過勞累,便給她送了食物過來。算不上多精細——只是茶泡飯和醬菜之流的東西,但卻代表了這位兄長的用心。
「不吃的話,也太愧對芳太郎了。」阿定對身後的空氣說,「葯研,青江,你們是需要吃飯的吧?拜託了。」
葯研扶著額頭嘆一口氣,現出身形來:「我知道了。」
就在這時,紙門外映上了一道身影。走廊很狹窄,只要有人經過,身影就會在障子紙上顯露無疑。那男子的衣袖飄逸,身形慢慢步過走廊,最後在阿定的門前停住了。
「葯研,你在吧。」
葯研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是大和守安定嗎?」
在這裡,會直接喊出葯研的名字的,除了跟隨在沖田總司身旁的大和守安定,別無他人。
房門被推開了,門外的人走了進來。從年齡看,應是與清光一般年歲的人,但外貌卻比清光更具備少年的質感,左眼下有一顆淚痣,使他的面貌愈發精緻。
然而,與這少年氣質不符的,則是他的打扮——他散著微蓬的長發,通體白色的筒袖小著外披著新選組的羽織,像是個剛剛巡遊歸來的意氣武士。
大和守安定的目光落到了阿定身上。「審神者嗎……?」他喃喃地念了一句,說道,「回去吧,這裡不適合你。」
「那個……加州大人要我將一封信交給您!」阿定手忙腳亂地取出信封,遞交給安定,「至少看過這封信再決定要不要趕我走吧!」
大和守接了信,展開信紙。
阿定的心情有些忐忑。
臨行之前,加州清光把這封信交給她,說是也許能幫到忙。也不知道加州在信里都說了什麼呢?是對大和守的思念嗎?
「主君,你知道信里寫了什麼嗎?」大和守詢問。
「我……我不敢拆開。」阿定回答,「這是給大和守大人的信。」
大和守微呼了一口氣,似乎有點無奈。
「是這樣寫的——你面前的這位主君呢,是個超級大笨蛋。平時就笨手笨腳的,什麼都不會;在鄉下待久了,人又傻乎乎的,非常容易上當受騙。只要人類的嘴巴張開了,她就會相信。雖然有葯研和青江在,但是她實在是太笨了,我還是不放心。如果你見到她了,麻煩多多關照,照顧好她,我相信你喲。」
「啊?」阿定愣住。
什、什麼啊?
沒想到加州清光的信里,就光顧著說她怎麼笨了!
大和守搖搖頭,說:「這樣的加州清光……好像和從前沒有區別啊。」
說罷,他笑了起來。這個笑容很溫暖,彷彿是不諳世事的純真少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