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誤會
阿定沒能見到新選組的局長近藤勇,鈴木芳太郎很失望。不過,他並沒有放棄,而是讓阿定等到晚飯時再去試一試。
「不打招呼就走的話,實在是太失禮了。」鈴木對阿定嚴肅地說,「這裡和鄉下不一樣,京都是規矩森嚴的地方。」
因為鈴木的話太認真了,阿定竟然真的被鎮住了。
她確實不了解京都的規矩,心理不由有些忐忑。
——啊,京都也稍微有些可怕呢。還是快點和大和守安定一起回本丸去好了。
很可惜,大和守沒有再來見她。於是,阿定只能探頭探腦地在屯所里悄悄窺伺著沖田總司,一個勁兒地盯著他腰上的佩刀瞧,希望大和守能夠感受到她的熱情目光。
沖田走過屯所走廊的時候,阿定輕手輕腳地跟在後面。
沖田在練習所擊劍的時候,阿定從窗欞里小心翼翼地瞧里看。
沖田在和同僚講話的時候,阿定從角落裡探出腦袋,偷偷摸摸地盯著。
她的潛行算不得高明,再遲鈍的人都能察覺,更何況是身為一流劍士的沖田。經過半個下午後,被她一直張望的沖田終於按捺不住了。
「阿定,你在看什麼呢?」沖田放下手中的竹劍,走到了練習所的門外。阿定正抱膝蹲在門口,像是只等在枝頭的麻雀似的,歪著腦袋朝他看。
沖田穿著練習時所著的胸甲與護臂,一副利落的樣子。
被抓住的阿定有些窘迫,小聲地說:「我在看沖田隊長的刀呢。大和守看起來是一把好刀……我能摸摸看嗎?」
對於她的請求,沖田哭笑不得。「不行哦。」沖田笑眯眯地回答,「刀太鋒利了,會割傷你的手的。」
阿定的神情有些萎頓,看起來很失落。沖田見她露出這副表情,感覺像是見到了牆頭上餓壞的貓崽子似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一下……
兩下……
三下。
沖田終於收回了手,愣愣地盯著自己掌心,不明白自己剛才怎麼做出這種舉動。然而,他的身後已經響起了隊員的起鬨聲。
「隊長可真過分啊,竟然先下手為強。」一名叫做山中的隊員笑道。
沖田嘆了口氣,乾脆地走到了山中的面前,摸了三下山中的腦門,說:「是啊,我對山中先下手為強了。」
山中漲紅了臉,訕訕道:「沖田隊長別拿我開玩笑啦。」
阿定被摸了幾下腦袋,明白自己一直盯著大和守看也沒什麼用。
葯研藤四郎在她腦內提醒道:「一直盯著沖田的話,未免有些太明顯了,可能會引來誤會。」
「誤會?」阿定有些摸不著頭腦,「有什麼誤會呢?是說會懷疑我是個小偷嗎?」一提到「小偷」,阿定就有些敏感,她悄悄地強調,「沖田大人可不像是會冤枉我的人。」
葯研:……
主君的思維好像總是很單純。
所謂的「誤會」,當然是指「戀愛」方面的誤會啦!
葯研忍不住問:「主君……戀愛過嗎?」
阿定的眼睫顫了顫,手指悄悄攥緊。「啊,戀愛過的。」阿定點頭,「但是,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葯研又說:「一直盯著男人看的話,可能會引來男人的誤會。」
阿定還是有些不解。
她雖然不太記得從前的事了,可她卻能清晰記得自己與少爺相戀時的場景。
那是她到主人家做工的第六天,少爺忽然就把她喊了過去,對她說:「阿定,做我的女人吧。」
阿定有些害怕,說:「我只是一個下人。」
少爺說:「沒事的,父親不會知道的。」
阿定沒有談過戀愛,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少爺就說:「阿定,你答應來赴約,說明你對我存在愛慕之情。不要辯解了,你是喜歡我的。」
於是,阿定恍然大悟:這種對主人家又害怕、又尊敬的感情,就是所謂的「喜歡」。
原來「喜歡」是這樣的感情啊。
——因此,聽了葯研的話,阿定才會感到疑惑。
她對沖田總司可沒有那種又害怕、又尊敬的,被稱之為「喜歡」的感情,沖田也沒有命令她去房間里過夜。這樣又怎麼會引來誤會呢?
她的表情有些獃滯,和平常溫柔誠懇的模樣大相徑庭。葯研不敢再提「戀愛」的事情,連忙說道:「不如先離開屯所一會兒,去做其他的事情吧。」
阿定心想:可她也並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啊。她來這裡是為了完成約定,帶回大和守安定的,而不是來遊玩的。
葯研沉默了一陣子,試探著說:「去京都……轉轉?逛街?主君可是第一次來京都的鄉下姑娘,表現得與身份不符的話,也會引來懷疑的。」
下一瞬,阿定的表情就從失落變為鮮活。
她又期待、又不安地在心底追問葯研:可以嗎?真的可以去逛街嗎?被加州大人知道的話,會惹他生氣嗎?
葯研對她的傻問題感到無可奈何:「您可是主君啊,加州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情和您置氣?」
阿定嘀咕:加州就是很容易生氣嘛,像個嬌滴滴的小姐似的。
葯研:……
得到葯研的回復,阿定便決定去京都逛一逛了。鈴木芳太郎同意了她的要求,還給了她一點零花錢,讓她買些女孩子的東西玩兒。除此以外,鈴木特地叮囑:「不要玩到太晚,街上不太平。而且,晚上還要給局長送飯。」
葯研和青江分配了任務,青江陪阿定去逛街,葯研則繼續以靈體的狀態盯著大和守。
京都的熱鬧繁華,是阿定從未見過的。她所生長的村落,有個集市與佛講會就算是一年最大的盛宴了。主人家倒是經常宴請賓客,但請來的也都是鄉野的武士,一群男人一起哈哈大笑、喝酒、開著粗魯的玩笑,沒什麼好惦念的。
然而,京都可不一樣。道路四四方方,又很齊整,鱗次櫛比的店鋪上販賣的儘是阿定沒見過的新奇玩意,據說有些是西洋來的舶來品。街上的町人女子們,亦穿著她未見過的漂亮衣服,顏色比剛摘下的果子還要艷麗些。
阿定跟著人群亂鑽,好在她並不怕靈體狀態的青江跟丟。
青江陪了她一陣,忽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主君,你還記得你鎖骨附近的傷是怎麼來的嗎?」
阿定正在瞧著攤位上的一副面具,聞言,不由摸了摸鎖骨處,納悶道:「睡覺的時候被剪刀之類的東西戳到了吧……?我也不太記得了,畢竟睡得很沉。」
青江笑了起來,又問:「真的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阿定很老實地回答,「我怎麼敢欺騙青江大人呢?」
「……啊,我明白了。」青江若有所思地說,「白天與夜晚的主君,果然不是同一人,性格也完全不同。」
阿定不明覺厲:「晚上的我做了什麼嗎?」
「嗯,是的呢。」青江說,「昨天晚上,主君夢遊了,纏著我給您講故事呢。」
阿定:……
——這是真的嗎?
她可一點都不想聽鬼故事啊。
阿定在街上一直逛到了掌燈時分,這才返回了西本願寺的屯所。
甫一踏進門,她就被石子路上的一串血跡給嚇了一跳。再抬頭一看,庭院的中央卧著一個身穿淺蔥色正著的隊員——準確的說,是一具無頭的屍體。
男子死去的姿勢很僵硬,雙手依舊緊緊握著一柄切入腹中的打刀。飛濺的血跡,灑遍了周遭的地面。他的頭顱就擱在附近的籮筐里,半露出一截亂糟糟的頭髮。
阿定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差點忍不住叫出聲來。好在她捂住了嘴,只小小漏出了一聲「唔」。與她的反應不同,周圍的下人與隊士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打掃沖洗著臟污的地面。
「女人?」
有一個男人忽然發問。
這個男人三十歲上下,一直將雙手交疊塞在衣袖裡,旁觀著隊士們處理屍體的景象。聽到阿定的驚呼聲,他注意到了這個出現得不合時宜的女子。
他就是新選組的局長,近藤勇。
在近藤的印象里,隊士們的女人也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位。京都的傳統擺在那兒,町人的女兒大多瞧不上下等武士,寧可嫁給一個空有少爺名頭的窮人,也不會和武士戀愛。而這個出現在屯所內的女人,卻是他從不曾聽說過的。
因此,近藤勇不由多留心看了一眼。
近藤在鄉下有妻室,來了京都后,又娶了兩個小妾。其中一個小妾是從前的太夫,亦是八小路廣受好評的美人。不過,就近藤看來,面前這個女子倒比自己的小妾還要亮眼一些。
阿定垂下頭,飛快地朝後院走去了。她可不敢再看一眼那具屍體,大氣也不敢喘,飛一般地溜走了。沖田想要追上她,竟然還得跑著小步上前去。
「阿定,被嚇到了嗎?」沖田總司遠遠地朝阿定問。
阿定連連搖頭,說:「沒有沒有,請不用擔心。」
雖然她確實被嚇到了,一顆心現在還吊著,但她是絕不敢把這種事情說出口的,只能自己憋著了。對於阿定來說,「給別人添麻煩」是一件極其糟糕的事。
沖田安了心,露出笑容。
新選組規矩嚴格,有隊員觸犯了規矩,就必須切腹自盡。為防止切腹的時候太過痛苦,還要安排介錯人快速地砍下切腹者的腦袋。
這種場景在新選組時常發生,所有的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連在後廚幫傭的女人,都能夠面不改色地路過。但阿定是新來的,會害怕是正常的。
阿定瞥見沖田腰上的刀,忽然小聲說道:「沖田先生,如果我說害怕的話,能摸一摸你的刀嗎……?」——摸摸大和守,讓他感受一下主君的熱情。
沖田愣了一下,問:「為什麼對我的刀這麼執著?」
阿定支支吾吾的,說不出理由,在心裡苦惱著——當然是因為大和守不肯見她啦。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了呼喊沖田的聲音,是副長土方歲三找他有事。
沖田朝阿定靦腆地笑了一下,便去找土方了。
土方一直站在不遠處,自然注意到了沖田和阿定的動靜。看到沖田匆忙跑來,土方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打趣道:「沖田,你連這都不懂嗎?什麼『對刀執著』,那只是借口而已,明明是『對沖田執著』才對。」
土方和沖田在鄉下時就認識了,關係一直不錯。
沖田聽了,有些不自在,說:「對我又有什麼好執著的呢?」
「十九歲時就拿到了免許皆傳資格的天才劍客,不知道讓多少人仰慕呢。」土方搖搖頭,說,「但沖田一直沒有女人緣,也真是奇怪。」
沖田笑了起來:「副長不也是嗎?還取笑我呢。」
土方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冷冷地說:「我對女人什麼的,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