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鈴蘭
以阿定的目光來看,一期一振的外形是無可挑剔的。面容清雋、身姿優雅,既擁有貴族式的風雅,又不乏身為太刀的鋒銳;雖是一柄武器,卻擁有如月華春風一般的笑顏,足令人忘卻一身的困擾。
與這樣的一位付喪神相對而坐,阿定著實不好意思展現出自己怯懦的一面來。
也許是這個念頭作祟的緣故,她就像是把身體交給另一個人操控了一般,竟然沒有露怯,而是如同一位女王似的,露著從容而美艷的笑容,與一期一振對話著。
「近來一直很忙,所以沒有機會召見你呢。」阿定說著,唇邊的笑愈發甘美了。
「我明白的。」一期一振答道,「三日月殿已經告知我了。」
「在本丸還住的習慣嗎?」阿定問,真的像是一位久經風雲的主君了。
「有弟弟在,已經習慣了這裡的一切了。」一期一振回答。
一期的語氣,不曾有任何的逾越。
但當目光掠過這位美艷奪人的主君時,他的手卻不易察覺地輕顫了一下。
在被加州帶來此處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的主君會是這樣的人——美到宛如妖異一般的女子,身上滿是矛盾的質感,既柔弱嬌稚,彷彿溫室之中亟待呵護的玫瑰;又有著凜然妖艷的姿態,讓人不敢觸碰。
甚至於,有一瞬,他開始懷疑三日月阻攔自己見到主君的理由。
鶴丸曾對他說:「如果你見到了主君,才會變得更後悔。」現在,他已勉強能理解鶴丸國永的想法了——如此不可方物的人物,卻是高高在上、不可碰觸的主君,難怪會引來惘然和遺憾。
但一期並沒有對美色抱以過多的關注。他的自律,使他很快將主君那異於常人的美色拋諸腦後,冷靜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聽三日月殿說,您不提倡大家守護歷史,是這樣嗎?」一期一振認真地思索著,說道,「我認為這悖於審神者與付喪神的底線——身為歷史的守護者,還是希望主君能夠給予我更多的任務,去擊潰那些時間溯行軍。」
阿定慢慢地點了頭,道:「既然你提議了,那麼我會考慮的。」
一期一振沒料到她如此好說話,當下,心底便微微一舒。他笑了起來,道:「如果主君能考慮我的意見,那真是再榮幸不過了。」
就在此時,加州清光在門外比了個手勢,暗示去送東西的燭台切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縱使阿定心有不舍,還是得故作無所謂地催促道:「一期一振,還有其他什麼事要稟報嗎?」
「那倒是沒有……」一期恭敬地回復道,「這麼晚了才來叨擾您的休息,真是萬分抱歉。」說罷,他就要起身告辭。
趁著他轉身的時候,阿定很是貪戀地看著他的背影——修長、清俊的身影,融於漸漸彌散的夕陽餘暉之中,每一寸皆如精裁細剪一般,令人留戀不止。
一期一振退出了和室外,想要沿著來時路離開。
走廊的木質地板外,栽著一圈鈴蘭,枝頭花朵嬌小纖白。一朵柔軟的花恰好自枝頭飄落,垂落在了一期一振的腳邊。
看到那細嫩的花朵,一期微愣,隨即,他彎腰撿起這無瑕的鈴蘭花。
「主君,這花……」一期側身,視線卻與阿定那滿是眷念的眼神撞了個正著。阿定立刻低下頭去,原形畢露,靦著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而一期一振則是怔了一下。
不知怎的,他的心悄然地跳了起來。
「這朵花恰好飄在我身邊,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我將它贈給主君吧。」一期說罷,便將那朵如染雪色的鈴蘭擱在阿定的桌案上。隨即,他溫柔一笑,離去了。
阿定盯著那一株鈴蘭,面龐不可抑制地變紅了。
她捧起花朵,愛不釋手地在面頰邊蹭著。燭台切回來時,恰好看到她面頰泛紅的模樣,便打趣道:「怎麼?夏天太熱了?竟然臉這麼紅。」說罷,他看到那朵鈴蘭,便道,「心情很好嘛,還摘了花啊。不過,主君再這樣捏著花朵,它很快就要失去水分而枯萎了。」
他的話提醒了阿定,讓阿定急急忙忙鬆開了手。
看到她笨手笨腳的樣子,燭台切看不下去了,他接過那朵鈴蘭,別在了阿定的發間,道:「戴一會兒就行了,可不要多碰,這種花是有毒的噢,千萬不能誤食。」
這話就讓阿定有些不樂意了:「我真的會蠢到去吃花嘛……」
燭台切的內心:誰知道呢!
大和守安定回到本丸后,加州清光寫給大和守的那份「墨寶」已經傳遍了本丸,他在信中稱呼主君為「大笨蛋」的壯舉,令全本丸上下為之折服,連三日月都忍不住誇了一句「有趣」。
笨蛋主君誤食花朵,還是很有可能的吧?
阿定對著銅鏡照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會……會好看嗎?」
「好看。」燭台切回答,「主君當然是好看的。」
烏黑的發間別一朵雪樣的的花朵,當然是更為動人了。
聽了燭台切的話,阿定心滿意足了。
回想到方才見到一期一振的場景,她覺得心底有著奇妙的感覺,如同什麼新芽快要從泥土中發軔而出,搔得她心底痒痒的。
不僅如此,她還在期盼著下一次的見面——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加州清光再將一期帶來吧。
***
因為見到了一直想見的人,夜裡,阿定興奮地難以入眠。夜晚到來后,她沒有入睡,而是捧著那朵鈴蘭花跪坐在走廊上,望著滿庭院的月華。
這個時間,本丸的其他人都已經休息了。萬籟俱寂,不知何處的幾聲烏鴉叫喚,襯得靜悄悄的庭院愈發寂靜。
阿定托著鈴蘭花,心不在焉地望著鋪滿月華的粼粼池塘水,心思已經飛到了千里之外。
——一期一振說了,希望她能履行審神者的責任。果然,她還是應該勤奮地學習和執行任務。既然連難以說服的大和守安定都能成功被她帶回本丸,也許其他的任務她也可以執行呢?
池塘中的花尾錦鯉動了動,跳出了水面,飛濺的水珠碎了一池婆娑的月影。
正當阿定出神之時,意料之外的情況發生了。
「主……君……」
沙啞的、詭異的呼喚聲,自夜風中拂來。灰黑色的煙霧與火焰慢吞吞地在虛無中勾勒出巨大的體魄。這一幕,便彷彿黃泉比良坂的入口在阿定的面前張開了一樣。
隨即,那潛入本丸的溯行軍,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出現在了阿定面前。
阿定愣了一下。
她已經沒有像起初的時候,如此害怕這個怪物了。她甚至開始覺得,這個怪物是需要自己的。
「請問……」
阿定剛開口,這隻怪物便做了一件令阿定萬萬沒想到的事——它竟然一口吞掉了阿定手中的、由一期贈與的花!
「我、我的花……」阿定的腦袋嗡的一下,面色立刻急了起來。
她起初是在焦急自己的鈴蘭,不過一轉眼,阿定就想到了燭台切說「鈴蘭有毒」的交代,又急匆匆地對著可怕的龐然大物說道:「快吐出來呀!這是有毒的!誒不對,時間溯行軍會中毒嗎……?」
不論她怎麼說,溯行軍都沒有把吞掉的鈴蘭吐出來。
阿定有些憂心它會中毒倒下去,可一時半會兒,它也沒有任何反應——也許是小小一朵鈴蘭花,對於它那龐大的軀體來說實在是什麼也不算了吧。
阿定有些氣餒,嘆了口氣,獨自跪坐著。茫茫的月華下,她的身軀被籠罩在怪物龐大的陰影里,像是隨時會被吞沒似的。可阿定這一次卻並不害怕了,只是問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溯行軍點了頭,喉間發出古怪的聲響。
不知是不是阿定的錯覺,這溯行軍的身體已經不像是第一次所見的那樣可怕了。雖然還是猙獰嚇人的模樣,可它的身體卻在悄悄朝著人類軀殼的模樣變化著。
「你從前也是這所本丸里的武士大人嗎?」阿定仰起頭,輕聲詢問道。要直視著怪物那猙獰的面容著實需要勇氣,可她卻強迫自己正對著它那的獠牙。
它又點頭了。
阿定在心底微微吃驚。
繼而,她有了個不妙的猜測。三日月殿說,刀劍會隨著暗墮程度的加深,而慢慢改變性格,最終消失。莫非,暗墮的結局,就是變成了時間的溯行軍嗎?
鄉下小侍女阿定從未思考過如此複雜的問題,一時間只覺得腦海里滾滿了毛球。不僅如此,還同時有好幾隻貓貓在按著爪子滾動毛球,毛線纏得四處都是,所以她根本無法思考問題。
順帶一提,這幾隻貓分別是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與葯研藤四郎。
看著阿定困擾的模樣,溯行軍撿起樹枝,在泥地上比劃著什麼。
看到它撿起樹枝的模樣,阿定忽然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沒錯,它的身體形狀,確實是在朝著人類的軀殼發展。
在京都初初見到這傢伙時,它的手掌上滿是腐朽的空洞與腫脹的肉塊,像是被什麼侵蝕過,散發著死亡的氣息。而現在,它已經有了明晰的手掌輪廓,可以將樹枝當做筆來作畫了。
沙沙的輕響后,溯行軍的腳邊出現了一副泥畫。
阿定抬眼望去,發現這應當是一個刀紋的圖樣:看起來像是被切開的山宇與河川,又像是一頂裂開的女笠飄在河波里。用泥巴的凹凸繪出的紋樣實在是不甚精細,阿定瞧不出這到底是什麼來。
「這是……」
「主君?」
阿定剛想問問題,燭台切的疑問聲便傳來了。下一瞬,溯行軍便如前幾次一般,倏然消失在了她的面前,只餘下那副簡陋的泥畫,昭示著他存在過的痕迹。
燭台切走出門,看到阿定坐在走廊上,便問道:「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嗎?」
「誒……看花。」阿定訕笑,指一指那一排鈴蘭,「鈴蘭很好看呢。」
「這麼喜歡鈴蘭啊。」燭台切無聲地笑了起來。
「因為鄉下沒有呀。」阿定小聲地說。
月下的鈴蘭花,一小串、一小串地低垂著,彼此簇擁,如依偎在一塊的美人,盈了露珠的姿態確實美麗極了。
燭台切的視線掃過那排鈴蘭,落到其後的土地上。他忽然察覺到庭院的泥土處,似乎有什麼圖案。他蹲下身仔細地看了一陣子,蹙眉道:「這是……」
像是誰的刀紋。
很像是山姥切國広的刀紋。
——它是靈刀「山姥切」的仿品,因切開深山老林里名為「山姥」的妖怪,才會有了這樣一個與山嶽有關的刀紋。
但是,那傢伙很久之前就離開本丸了,與長谷部、大和守,還有另外幾柄刀劍一樣,一直都沒有訊息了。如大和守之流,尚且能知道他們身在何方。但是山姥切國広的話,連最後出現的位置、暗墮至何種程度都不清楚。
山姥切從前就是很敏感的性格,被前主所影響,越發抗拒別人的目光,總是將自己隱藏起來。想要探尋他的所在,實在是苦難。
「啊、啊,這個是我畫的。」阿定連忙擺手道,「之前在京都看到的山很雄壯,河水也很漂亮,所以就隨手畫了一下。請不要放在心上。」
燭台切瞥一眼阿定,若有所思。隨即他撿起樹枝,描摹了一下山宇被切開的那道痕迹,問:「那,這一道切裂山體的筆畫又代表什麼?」
「是不小心畫歪了……」阿定垂頭,心虛地說。
燭台切丟了樹枝,陷入沉思。
這是巧合么?
未免也太巧合了。
還是說,主君又在騙人了?
***
次日的本丸,天氣灰濛濛的。也許是陰沉沉的天氣作祟,阿定的精神也不太好。
燭台切合理懷疑她誤食了鈴蘭花,並且要求她去葯研那裡檢查一下身體。他是這樣對阿定說的:「沒有誤食掉的話,那你昨天摘的那朵鈴蘭去哪裡了?無論是丟了還是枯萎了,屍體總會在吧。」
阿定內心:是被晚上遇到的那個溯行軍吃掉了啊!
「無意中丟失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可阿定只能這樣說。
「看你這副昏昏欲睡的樣子,還是讓葯研看一看吧。」燭台切哄著她,「下午還要學習,如果三日月殿來的時候你卻睡著了,那可不妙。」
阿定不太敢違背燭台切,還是老老實實地去見葯研了。
葯研這裡也很熱鬧。也許是因為陰沉的天氣不適合外出,葯研的兩個弟弟——亂藤四郎與五虎退都來找葯研玩耍了。
這是阿定第一次見到五虎退與亂藤四郎,忍不住多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
兩人看起來徹徹底底都是孩子的模樣,退似乎比較內向文弱,與「五虎退」這個威風凜凜的名字不太符合;但阿定想,既然是葯研的弟弟,那五虎退在戰場上必然也是很厲害的。
亂則更活潑可愛一些。他一見到阿定,就會理直氣壯地纏著阿定撒嬌了,像是個渴求寵愛的孩子似的。
「吶吶,主君要和我一起玩嗎?」亂搖著阿定的手臂,蹦跳著問,「跟我一起玩遊戲吧?或者做其他的事情都可以。」
阿定不太會哄小孩,有些手忙腳亂。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如何哄孩子,只能盯著亂的長發說:「那、那我就幫你梳個髮髻吧……?」
「好啊好啊!」亂興沖沖地說,「當初主君剛來到本丸時,三日月殿特地叮囑大家要避讓著您,我還以為您是很不好相處的人呢。沒想到主君原來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阿定愣了愣。
確實,她剛來到本丸時,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會變空,所有的付喪神好像都在躲著她。可聽亂所言,這都是三日月特意叮囑的。
燭台切適時地咳了咳,提醒道:「亂,主君很忙的。」
亂露出了掃興的神情。沒一會兒,亂藤四郎又盯著阿定袖間的一方手帕,讚歎道:「這個……好漂亮啊。」
「啊,這是我自己縫的。」阿定抽出手帕,說,「剛剛學會新的縫紉法,這兩天才做好呢。亂要是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吧。」
「真的嗎?」亂雙眼閃著小星星,接過手帕,一副感激的模樣,「那這個就歸我啦。謝謝主君。」
一旁的葯研扶著額頭嘆了口氣,在心底道:在主君面前的亂,似乎比平常要活潑好幾倍呢。
燭台切很好地履行了近侍的職責——為了讓主君安安心心地問診,他催著兩位短刀小朋友去外面玩。於是,亂藤四郎和五虎退便離開了葯研的房間。
一踏出葯研的屋子,亂的表情便沒有了先前的生動鮮活,變得沉悶起來,撇著嘴,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為什麼不讓主君給我梳頭啊……」亂低聲嚷道,「真討厭。」
「燭台切先生是近侍,這也是沒辦法吧。」退勸道,「保證主君不被叨擾,是他的職責所在。」
兩柄小短刀慢悠悠地在走廊上晃著,亂一路撥弄著屋檐下垂著的風鈴,使得走廊上滿是叮叮噹噹的清脆響聲。快走到外圍的房間時,亂藤四郎眼尖地看到了自家一期哥的身影。
三日月限制了一期一振的生活範圍,一期一振不能踏進主君所居的內圍區域。只有在本丸的外圍區域,才能遇到一期一振。
「一期哥~~」亂朝一期一振揮揮手,很開朗的樣子,「今天怎麼樣?」
一期一振見到亂,露出微笑:「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無所事事。亂要工作嗎?」
亂興沖沖地跑到了一期一振面前,捧出了那張精細綉制的手帕,笑著說:「這個啊,這個,是主君送給我的喲。」他露著開朗輕快的笑顏,一副活潑天真的樣子。
與此同時,亂藤四郎也在悄悄打量著一期一振的神情。
果不其然,在聽到「主君所贈」的時候,一期一振愣了一下,表情有片刻的凝滯。
亂察覺到一期一振神情的變化,笑容便愈發燦爛了:「很好看吧?主君很喜歡我呢,所以才把這個送給我了。一期哥,主君真的很好喲。」
一期一振的眼帘微垂,他低聲地附和道:「是啊,主君是很溫柔的人。」
亂點了點頭,重重地應了一聲,說道:「我和退還要去找小夜玩,先走了。回見吶,一期哥。」
退跟在亂的身後,也靦腆地向一期一振道了別。走出許久后,五虎退小聲地對亂藤四郎說道:「剛才的亂好壞啊,簡直像是小惡魔一樣。」
亂故作氣鼓鼓的樣子:「我才不壞!主君送給我的東西,我為什麼不能給一期哥看呢?」說罷,露出了更愉快的笑容來。
「我不是說一期哥的事情呀。」五虎退說,「是說剛剛在主君面前的時候——明明主君剛來到本丸的時候,大家都是因為不想和審神者接觸才避讓主君的……」
——並不是因為三日月的叮囑才退讓的。
那樣子說的話,會讓主君對三日月產生疑惑的吧?
「可是三日月殿確實也說過,『要對主君尊敬一些,不要總是打擾她』。」亂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有說錯嘛?」
「……好啦好啦。」五虎退比不過亂藤四郎活潑的性子,選擇認輸。
***
本丸的另一個角落。
葯研替阿定檢查了身體,說:「沒什麼問題,主君現在的精神也很好。『誤食鈴蘭』什麼的,不太可能。」
阿定聽了,像是冤案被洗清了一樣,立刻對燭台切鄭重地強調:「燭台切大人,我確實是沒有吃鈴蘭花!」
燭台切很無奈,只能擺擺手說:「那也只是我的擔憂罷了。既然沒事的話,那就沒問題了。」
兩人一同返回了房間。
午後的時間,是屬於三日月宗近的。
在這個本丸里,除了一開始作為近侍存在的歌仙兼定之外,三日月宗近可以算是資歷最老的付喪神之一了;而與他同一時間來到本丸里的付喪神們,都不能如他一般受到歷任主君的器重。因此三日月在一眾付喪神里,是最為敬重的那一位。
本丸的前兩任主君,都是男人。
初任主君是一位鋼鐵大直男,器重三日月的原因是「三日月宗近是天下五劍的話應該很厲害」、「反正長得好看的全是男孩子,就讓不會穿女裝欺騙我的三日月當近侍吧」。後來,這位主君就被調去做了什麼海軍提督,兼什麼迦勒底Master,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第二任的主君是個報社狂魔,也是引起本丸暗墮閑置的罪魁禍首。在他掌握著本丸的時間裡,三日月宗近迅速地成為了本丸中最有資歷的厲害刀劍。
時至今日,大家依舊尊重著三日月的威嚴。
因為三日月宗近要教導主君,燭台切也適時地退讓了,將阿定交給三日月。
阿定等候三日月時,心底頗為緊張——今天的她不僅僅要學習,還要對三日月提出一個額外的要求。
但三日月在她的眼裡,一向來是高不可攀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會不會冒犯到這位將軍似的高貴人物。
三日月來時,第一句話便很奇怪。
「聽說今天的主君誤食了鈴蘭花呢。……哈哈哈哈哈,這還真是……」三日月宗近在阿定的身側坐下,笑容微帶著寵溺的無奈,「還真是有趣。」
阿定:……
燭台切光忠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沒有的事!」阿定連忙搖頭,「葯研大人都已經幫我看過身體了,絕對沒有誤食鈴蘭花。」
「身體無恙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三日月笑眯眯地捧起了熱茶,一副悠閑的樣子,「今天也要學習歷史噢——嗯,大概是講述足利將軍家的故事。」
阿定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三日月的外形也是極其美麗的。阿定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將他與一期一振做了對比,然後發現這二位的風采各有不同,很難做出勝負來。
關於足利將軍的事,阿定有所耳聞,但也僅限於「耳聞」而已。
在阿定所生活的年代里,將軍都是姓德川的。「足利」這樣前代將軍的姓氏,還是少爺與小廝討論京都異聞時,阿定偷偷摸摸聽到的——說是有一群浪人不喜歡征夷大將軍對天子的態度,就去把足利家從前做的御牌給偷了出來,放在道路中央示眾,以此來表達不滿。
三日月慢悠悠地講述了一陣,便到了休息的時候。
阿定自認時機差不多了,便低聲問道:「三日月殿,我有一個很小的意見。我、我雖然是個沒見識的侍女,但我也想為本丸出一份力。」
三日月捏起一塊糕點,放到阿定的手心,說:「請說吧,主君。」
六瓣櫻花形狀的茶點,顏色粉而鮮嫩。特地用冰塊鎮過後,透著一股子清涼,彷彿能驅趕夏日的炎熱。阿定捧著這塊三日月賜下的茶點,小心翼翼地說:「我來到這個本丸,是受了神主之命,是來『守護歷史』的。」
頓了頓,她的聲音愈發輕了:「可我來到本丸這麼久了,卻沒做過什麼正經事。所以,我還是想和諸位付喪神一起完成任務……」
——沒錯,這是一期一振在見她時所提的建議。
既然是一期一振的要求,她想要儘可能地去完成。
三日月宗近的笑容微妙了起來。
他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茶,悠悠問道:「主君見過一期一振了?」
他的話語從容平淡,未有絲毫的波瀾,阿定根本猜不出他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偷偷見一期這件事,還是只是隨口一猜罷了。
更要命的是,阿定必須用盡十二分的力氣,才能在三日月的氣勢下保持著平常的姿態,不至於顯露出太大的端倪來。
「還、還沒有。」阿定回答,「三日月殿不是說,一期一振吉光很忙,沒有空見我嗎?」
「是嗎。」三日月笑了起來,「是我忘了,這倒是我的過錯了。」
「那……」阿定想要追問自己的建議。
三日月又揀了一塊茶點放到了阿定的掌心,說:「……哈哈哈。快吃吧,主君。一會兒就不是冰涼涼的了,味道會變哦。」
阿定並不是不懂眼色的人,她知道三日月這定然是不想答應了。
仔細一想,也對。本丸里的付喪神一直過著沒有審神者約束、自由自在的日子,現在卻要辛辛苦苦地執行任務,對別人稱臣、為別人戰鬥,那必然是不願意的。
阿定在心底煩惱不已。
就在此時,她的腦海里莫名有了一個念頭:如果哄一下三日月的話,也許這傢伙就會答應我的命令了。
繼而,阿定的身體便像是被什麼操控了一般,由不得她自己了。
她微微傾身向前,扯住了三日月的狩衣袖口。
「主君?」三日月微惑,「怎麼了?」
「……三日月殿,您不答應嗎?」她的身體愈發向前了,幾乎偎入了三日月的懷中。微一抬頭,眼睫便掃過了三日月的面頰;低低的笑聲,像是灑落在地上的紅豆珠子一般纏綿。
溫而軟的身體,令三日月失神了一瞬。
「主君這是在做什麼呢?」三日月摸了摸阿定的發心,笑吟吟的,「我這樣的老人家可沒什麼定力,靠的太近的話,我也會忍不住湊過去和你取暖的哦。所謂的肌膚相親——」
「我只是想要三日月殿同意我的請求呀。」她眨了眨眼,語氣帶著怨嗔,像是在看著一個負心薄倖的男人,「被拒絕的話,我會很傷心。」
三日月一直半闔的眼眸,悄然睜開了。
女子的手沿著他的胸膛慢悠悠地爬了上去,攬住他的肩膀。若紫色的袖口從她柔弱無骨的小臂上滑落,弧度也柔美得恰到好處。
「主君?」三日月流露出詫異的神色來,繼而,他復又笑道,「這還是主君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與我對視呢。」
攀著他肩膀的女子卻並不作答,而是玩鬧似的,順手將三日月宗近推置於地上,再伸手去撥弄他發間淡金色的流穗髮飾。
「我沒有認真地看過您嗎?」阿定用小指勾起那一縷流穗,笑容越發冶艷了,「真可惜……三日月殿明明這麼好看呢。」
「沒有。」三日月並不慌亂,而是溫和地回答,「每一回我來的時候,主君都在躲避我的眼神呢……哈哈哈哈……如果您不再害怕與我對視的話,不妨將真正的名諱告訴我吧?」
這句話便像是什麼魔咒似的,令阿定失了一瞬的神。
下一刻,她觸電似的縮回了手,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坐到了一旁,顫巍巍道:「非常、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剛才是怎麼了,突然就冒犯了您。請三日月殿責罰我吧……」
先前膽敢對三日月動手動腳的勇氣,在瞬間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窮的心驚膽戰與恐懼后怕。
三日月慢吞吞地坐起來,不動聲色地理好被拂皺的衣物。他並沒有被冒犯的樣子,依舊笑呵呵的:「主君偶爾展現出另外一面,也是一個不錯的驚喜呢。」
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阿定才舒了一口氣。
同時,她也在心裡暗暗疑惑著:剛才的自己是怎麼了呢?
三日月很是懷念地摸了一下被阿定攀過的肩,悠悠道:「雖然主君很誠懇地請求我了,但我依舊認為,主君無需如此勞累。『任務』這種事情,還是日後有空了再說吧。」
阿定聽了,有些氣餒地垂頭了。她努力地藏著自己的失落,如常地回答道:「是。」
三日月笑笑,又提起了別的事:「前次出陣時,青江想要對主君動手的事情,葯研也告訴我了。青江以後將不會陪伴您執行任務——直到他願意向您效忠為止。」
***
三日月本已打定主意,不讓阿定參與所謂的「任務」。
但是,一個變故卻在此時到來了。
「——長谷部君?這個時候要回來?」
三日月難得地露出了認真的神色。
立在他身前的燭台切,也是一副凝重的神色。
「還真是沒辦法呢。為了不讓長谷部君發現,還是讓主君現在就去執行任務吧。在主君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將本丸恢復原狀,確保長谷部君不會發現新的審神者來了。」三日月擱下了手中的茶盞。
「那……理由呢?」燭台切詢問,「之前還拒絕了主君的請求,現在又突然答應了,她會起疑的吧?」
「啊……這個倒不必擔心,她不會起疑的。」三日月慢慢笑了起來,「說是『歷史變故太大,所以需要您的力量』就可以了。她就像是一張白紙一樣,可以隨意由我們污染呢。」
——基本上,三日月說什麼,她就會信什麼了。
「比起那個,」燭台切苦笑一下,「我更擔心您呢,三日月殿。長谷部回來的話,您不會再和他起衝突吧?」
「我退讓一下也就是了。」三日月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這樣的老人家啊,就該在一旁看著小孩子們玩鬧。長谷部也不會待太久,至多二三旬,也就該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