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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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定站在地上時,還有些腿軟。好在身後有一堵牆可以靠,不至於讓驚恐的她徹底倒下。
「重任……?」阿定有些緊張,「啊,您要去幫葯研是嗎?快去吧。只留葯研一個人的話,我真的很擔心……我不要緊的,我會乖乖待在這裡的。」
然而,青江卻輕輕笑了起來。
「不是噢。」他壓低了聲音,彷如在敘述一個鬼故事一般。繼而,他緩緩抽出了腰間的佩刀——脅差出鞘的聲音,細而尖銳,好像在慢慢磋磨著人的神經。
「青江大人……」阿定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退治鬼怪,才是我原本的任務啊。」青江的刀鋒,倏然直指阿定的咽喉。持刀的付喪神笑得華美旖旎,「連主君自己都不清楚吧?夜晚的主君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阿定瞥見刀鋒,登時嚇得渾身僵硬。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可青江這是……想要殺死她嗎?
「什、什麼意思?」阿定的聲音帶著細細的顫抖,「我不記得我在晚上做了什麼,我真的……只是,只是入睡了……」
「那麼,那個四處勾引男子、汲取生魂力量的女鬼是誰呢?」青江輕笑著,「我說過,如果主君是惡鬼的話,那就要染上我的顏色了。所謂『笑面青江的顏色』,那大概就是——血的顏色吧?」
阿定的大腦內完全是一團漿糊。
「夜晚的主君太過警覺,只能等待白天的時候。為了等候葯研不在、也無他人的合適時機,我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了。」青江慢悠悠地抬了一下刀刃,笑容消匿,「將鬼怪斬殺的話,本丸的大家也會免於此擾了吧。」
說罷,這始終帶笑的付喪神便揚起了手腕。懸在空中的刀鋒透著危險的毫芒,似乎下一瞬便會刺透阿定的心房。
阿定的心底有微微的絕望。
雖然不知道青江大人所言何意,但如果青江大人要殺她的話,她是絕對無法反抗的。於是,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被殺死的瞬間。
害怕與絕望,令她的渾身都在顫抖。
在這瀕臨死亡的一瞬,她所能想到的,竟然是那位「少爺」。
阿定死後,服侍的主人家起了一場兇惡的大火,把全家人都吞噬殆盡,獨獨外出訪友的少爺逃過一劫,沒有死去。因為再沒有了家,少爺便收拾了行李,去往丹波了。後來,似乎做了一個厲害的丹波家臣。
不知道在少爺輝煌的餘生里,是否想起過她呢……?
她本以為自己將要死亡,可面前忽然傳來了「鏗」的一聲響,那是刀劍相擊的聲音。繼而,便是青江踉蹌後退的腳聲。
阿定微驚,偷偷睜開了眼,卻瞥到了新選組那淺蔥色的羽織。她下意識地以為是沖田隊長來了,可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大和守安定。
大和守將青江擊退了幾步,握刀站在了阿定面前。他用餘光瞥一眼阿定,說道:「如果你在這裡死去的話,加州清光一定會埋怨我的。」
說罷,他便挽出一個劍姿,腳步微盤,與笑面青江針鋒相對著。雖是少年之姿,卻有著異樣的成熟與堅韌。
青江露出詫異的神色。
「大和守,難道你認可了這位主君嗎?」青江笑說,「她的來歷可並不簡單——丹后的惡鬼,以汲取生魂力量為生的亡魂——如果讓她活著回本丸去,那大家可要遭殃了哦。」
雖然「遭殃」並不算是真正的遭殃,身為付喪神的刀劍們也並無所謂「生魂」這種東西,阿定的引誘無法造成實質的傷害,但被人覬覦身體,總歸是不悅的。
大和守遲疑了一下,說道:「我相信加州清光。」
「即使已經受到了暗墮的影響,還是選擇相信加州嗎?」青江若有所思道。旋即,他不再多言,與大和守交戰起來。兩人的刀都很快,揮舞之時,只在空中留下數道殘影。
未過多久,大和守便敗退下來,以刀撐地,一副體力不支的模樣。
青江看著他略顯狼狽的姿態,說:「暗墮對你的力量果然還是有影響的。」說罷,他揮舞了一下刀鋒,笑道,「早點放棄吧,趁著在被我折斷之前。」
說完這句話,下一次攻擊便要席捲而至。青江是挑准了大和守的身體而去的,可他的刀卻並未切中目標,而是刺中了其他東西——
阿定顫著身體,擋在了大和守的面前。
她很害怕,所以下意識地以雙臂擋住了臉。如此,青江就刺中了她的袖口。她的袖子里盛了什麼東西,硬邦邦的,正是這玩意兒擋住了青江的一擊。
「什麼東西……」青江蹙眉。
只見一柄梳子從阿定的袖中滑出,跌落在地。
原本華美已極、通身金燦的梳子,因為笑面青江的一擊而有了一道裂紋。當它摔落在地時,便咔擦裂為兩半。
阿定聽見梳子裂開的聲音,愈發慌亂了。
——那是唯一連接著她與少爺的東西,也是她唯一從那個村子裡帶出來的東西。
可此時,她卻無暇顧及這一切,只能懇請青江:「不要對大和守動手。青江大人想殺的是我,如果禍及了大和守大人的話,加州他……會傷心的。」
就在事態愈發不可收拾的時候,高處傳來了葯研沉靜的質問聲。
「在鬧什麼?」葯研落在房頂上,手中的短刀不染塵埃。
「呀——沒什麼。」青江笑笑,將刀歸於鞘中,「只是在鬧著玩罷了。你說對吧,大和守?」
大和守慢慢起了身,竟然也沒有否認。
「溯行軍如何了?」青江問。
「跑了。」葯研說,「主君一走,它也走了,有點奇怪。」
大和守沉思了一會兒,忽而對阿定說:「我願意跟你一起回本丸去,主君。」
「誒?」驚喜來的太突然,阿定有些不知所措。她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梳子碎片,一邊心疼地摸著梳子,一邊問,「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大和守的目光瞥過青江,再迴轉至阿定身上。原本透著少年純澈的面容,此刻滿是慎意。
如果讓葯研和青江獨自踏上回程,這個被加州稱作「超級大笨蛋」的主君一定會再度遭殃。不僅如此,若主君再不離開江戶,再不離開沖田先生身邊,事情也會更糟糕。
——沖田先生已經動了情,再這樣下去,沖田先生的夙願一定會為之耽擱。
沖田先生可不能是沉浸於兒女情長的人。
「我的條件只有一個。」大和守堅定地說,「讓沖田隊長斷絕對你的心意。」
阿定摸著梳子,心疼地點著頭,說:「好的,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但是沖田隊長真的對我有心意嗎?我完全沒有察覺……是不是大和守多心了?」
大和守:……
加州清光說的沒錯,這個主君果然笨的夠可以。
大和守嘆一口氣,朝著黑暗之中走去。
他終究還是要離開這個寄託著感情與理想的江戶時代的。
笑面青江走了過來,很溫柔地牽起了阿定的手,笑眯眯地說:「主君,先回去吧。屯所的人找不到你,一定會著急的。」
阿定看到青江溫柔的樣子,實在無法將他和剛才那個要殺自己的人聯繫起來。
——還是找個機會,偷偷把這件事告訴葯研吧。
就在此時,她忽覺得腦仁一疼,好像是有什麼奇怪的回憶湧入了。不知怎的,她的心裡有了一種念頭:男人嘛……找個機會讓他做裙下之臣,就再也不捨得殺我了。
她晃了晃腦袋,把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給甩掉了。
「主君,走吧。」葯研說。
「嗯吶,來了。」阿定笑笑,連忙小心跟上了葯研的腳步。
她藏在袖中的、裂為兩半的梳子,正發出燦燦的光來。
***
緣日祭結束后,阿定回到屯所,當夜就告訴鈴木芳太郎,她願意嫁給近藤為妾。
「嚯!那真是太好了。」芳太郎一副興奮的樣子,「我這就去告訴局長。嫁人的事情,果然還是要把大姐他們喊來京都操辦。知道你嫁給了這麼厲害的武士大人,整個村子的人都會高興的。」
阿定點了點頭。
她答應嫁給局長做妾,也只是為了實現大和守的要求。既然大和守答應回本丸,她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這裡。
就在芳太郎離去不久后,后廚的阿梅和小靜輕手輕腳地來扣門。
「阿定,在嗎?」阿梅隔著障子紙門,小聲地喊,「沖田隊長讓我們把你約出去呢。」
「咦?」阿定起了身,開了一條門縫,「這麼晚了?去哪裡?」
「屯所西門外的那座橋上。」小靜笑嘻嘻地朝她擠眉弄眼,「你去了就知道是什麼事了呀。」
阿定點頭答應了。
雖然她不覺得沖田隊長對自己有多麼特殊,但總歸是要去一趟的。
***
屯所西門處的橋樑上,沖田已反覆徘徊了好一陣子。
他卸下了羽織里的薄鎖甲,只穿了輕薄飄逸的一身武士裝扮,佩刀也束得齊齊整整。他偶爾盯著西門處,心臟狂跳不止,口中也有些乾燥。
緊張之情,瀰漫了這個年輕武士一身。
終於,他要等的人來了——
阿定從西門出來了。
三日月見她一副苦手的樣子,便取來一本冊子,說:「如果實在苦手的話,不妨先了解一下本丸之中的各位。……主君不必太過緊張,這些歷史只是說來消遣無聊罷了,沒必要記住。」
三日月說的是實話。
這個本丸並不需要主君,他教導阿定學習也只不過是裝裝樣子順帶逗弄一下她罷了。大字都不識得幾個的鄉下梳頭娘,又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擔當起守護歷史的任務?
阿定翻開名冊,見到其上有許多名字。她已學了不少字,零零散散地也能認出些來——譬如「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笑面」、「虎」。
「是大家的名字呢。」阿定翻著名冊,一副新奇的樣子。
她低下頭,烏黑的髮絲從頸上滑下,露出一截瑩白的肌膚。三日月的目光垂落下來,掠過她的後頸,卻驚覺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
淡淡的紅色,似乎是一片將要退盡的淤痕。
三日月微蹙起了眉。他傾身向前,用手指撩起那縷髮絲,以便自己看得更確切一些。
沒錯了……
這是不知道哪一位留在主君身上的吻痕。
「三日月殿在看什麼呢?」阿定一動也不敢動,「很癢啊。」
「主君照過鏡子嗎?」三日月的語氣微妙了起來,「脖子上有不得了的東西呢。」
他的聲音淡淡的,沒了往日的溫和。阿定從來只見過三日月溫柔的模樣,此時他改變了語氣,阿定不由有些忐忑:「還、還沒有……怎麼了?」
說罷,她緊張地捧過一面鏡子。不知以什麼材質所制的鏡面,清晰地映照出她的模樣,也使得脖子上的吻痕顯露無疑。
阿定看到這個痕迹的第一眼,就清楚地明白了這是什麼。
「這……」阿定囁嚅著,面色蒼白,「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三日月不說話,只是將鏡子反扣在了桌面上。
他的心底很不愉快。
屬於自己的囊中之物,被別人用臟手偷偷地碰過了,換做是誰都不會高興的。
他每天來教導阿定,這就像是飼弄著一隻養在籠子里的金絲雀一樣,是一種消遣,也是為了將來享受她的時候更為愉快一些。
可是現在卻有人提前動手了,真是令人不快。
他提起了阿定的衣領,使其將吻痕遮蓋住,淡淡開口:「這是加州清光的失職,他已經不能作為主君的近侍了。」
「等、等等!」阿定小聲爭辯道,「連我自己都沒察覺的事情,加州大人又如何得知呢?這並不是加州的過錯吧……啊,也許,也許只是被蟲子咬了一口……」
「失陪一下。」三日月沒有理會她的爭辯,起身朝外走去。
阿定忐忑不安地留在原地,摸著自己頸上的肌膚。
她當然知道這個痕迹代表著什麼,但她真的不知道是誰幹的。每一天的夜裡她都留在房間里,除了做了幾個奇怪的夢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奇怪的夢?
阿定的面色忽然白了一下。
難道那些零零碎碎的、讓人無法回憶起男子面容的夢境,都是真實的嗎?
她正在思慮間,門外就傳來了加州清光的爭辯聲:「那絕無可能!我怎麼可能會讓居心叵測的人靠近主君的身側?說那是我的失職,我是不會承認的……」
「既然沒有人能在夜晚靠近主君,那麼,是鬼么?」三日月的聲音帶著笑,「既然如此,那不妨請笑面青江來擔當近侍吧?」
加州清光失語。
好一會兒后,兩人的爭執聲才輕下去。阿定走出房門時,三日月已經離開了——看得出他似乎真的生氣了,以往的他從不會無禮地直接離開,而是會向主君告退。
加州抱著刀,一副惱極了的樣子,紅眸里亦閃著些微的怒火。
「加州大人……」阿定擔憂地喊。
「從明天起,我就不是你的近侍了。」加州清光撇一下嘴,低聲道,「不知道他會找誰來當你的近侍呢?……就算你是主君,也無法自主決定事情,還有一點可憐呢。」
加州憐憫的語氣,讓阿定有些難為情。
但她早已習慣了被人呼來喝去、隨心所欲地操控,所以她打心底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一個卑賤的下等人,又怎麼會有做主的權利呢?當然是武士大人說什麼,自己就照著做了。
氣氛很不妙,阿定低著頭,假裝翻閱手中的名冊。
隨意一翻,就在最後的位置看到一個似乎是新添上去的名字。
「一期一……」阿定眯著眼,很艱難地辨別著最後一個字,「這個字是什麼?」
「是一期一振。」加州替她念了出來,「『一生只鑄一振』的意思。」
阿定的視線反覆掃著這個名字,心裡有著奇妙的感覺。
啊,是一生只有一把的刀呢。
「一期一振是怎樣的刀呢?」阿定詢問。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加州清光的視線望向遠方,「他才剛來不久吧。」
「是我鍛造的那把嗎?」阿定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加州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頓時有些懊惱,「總之,他很忙就是了。平常的任務他都不會參與,三日月殿也不會允許他來見您的。」
沒有人希望一期一振見到主君。
一期一振阿定親手鍛造出的刀劍,他必然是希望守護歷史的,也肯定會對阿定忠心無二。但是,本丸里這群習慣了自由的付喪神們,已經不想再回到時之政府的約束之下了。
「很忙嗎?」阿定有些失落了,「還以為能見見我親手鑄造的刀劍呢。」
「……」
看到她這副失落的模樣,加州的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紅瞳微動,聲音里微有一分自嘲:「是啊,我這樣天天見到的人,主君當然不會想再見了。只有一期才是最新鮮有趣的吧。」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我本來就不惹主君喜歡嘛。」
阿定懵了一會兒。
加州清光的這副語氣……
怎麼說呢?還有點熟悉呢。
好像是從前在夫人的口中聽過吧?原話似乎是「大人的身邊有了更新鮮有趣的年輕女人,當然會對我這樣天天見到的黃臉婆感到厭煩啦」。
不知怎的,阿定忽然很想笑。
「我怎麼會不想見加州大人呢?」阿定說,「只不過是因為沒有見過一期一振,所以有點好奇……僅此而已。」
加州注視著她的面龐,忽然問道:「主君真的,很想見一期一振嗎?」
他的心底忽然湧現出了一個想法。
……只是見一面的話,應該不要緊吧。主君是很好哄騙的人,三日月殿不會讓她被一期一振影響的。
「嗯吶。」阿定點了點頭,握住了加州清光的手,「我總覺得,我和那個人之間像是有什麼契約似的。」
「……因為你是為它鑄造了實軀的人嘛,這是當然的。」加州清光撇開頭去,小聲說,「要見他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我能將他帶來。」
「真的嗎?」阿定露出快樂的神色來。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加州清光說。
「請說吧。」阿定答,「我一定盡我所能。」
「主君能將大和守安定帶回本丸嗎?」加州清光抬起頭,問,「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我怕他繼續留在沖田先生的身旁,最終會消失在歷史之中。」
阿定躊躇了一下。
這麼重大的任務,她一點兒自信都沒有。但是加州清光一直這樣照料著自己,明天起他就不是自己的近侍了。如果不答應的話,那實在是太可恥了。
「……我會試試看的。」阿定說。
雖然,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
等明日三日月來的時候,再問一問他吧。
***
因為是當近侍的最後一個晚上,加州清光並不能如往常一樣入眠,反而清醒得不得了。他披著髮絲坐在窗前,心底慢悠悠地想著一些事。被摘下的耳墜放在枕旁,於月光下散射著黯淡的光。
就在此時,他聽見主君的房間似乎有了什麼響動——窸窸窣窣的,好像是主君起身了。
加州揉了揉眼,站起來輕聲詢問道:「主君?怎麼了?」
門扇推開了,他的主君從門後步出。
阿定鬆散地披著寢衣,手中捏著一柄梳子。她的眼睛有些無神,像是被什麼東西攝走了魂采。可當她望向加州的時候,那雙眼又忽然如點了星辰一般,變得靈活嫵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