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吹牛不是素質教育?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人已經來齊,就去校園裡逛逛吧。蔣進來得早,昨天有師姐陪他逛過,他就勇敢地充當了嚮導。
「這裡是思源湖。很漂亮是吧?不過師姐說,獨自一人少來這種地方,不安全。」
「為什麼?」
「師姐沒說。」
「那邊是物理樓——閔行校區最高的建築物。師姐說,沒事不要去爬那個樓頂,尤其是晚上,不安全。」
「為什麼?」
「師姐沒說。」
「前面是包玉剛圖書館,師姐說,裡面很有趣。」
「為什麼?」
「師姐沒說。」
敢情這師姐是家教做多了,專給小同學留問題的。也說不准她是要學大師,盡講些有頭無尾的話,讓後人自己去摸爬滾打,繼而在幾年後帶著無比崇敬的口吻說:「大師有言在先啊。」
從校門口走到宿舍的路有兩條:大路和小路。大路會經過教學樓、食堂和女生宿舍;小路則綠茵蔥蔥,似乎靜得有鬼無人。我已經打算好了,哪天頭髮洗得乾淨,心情愉悅,就走大路;哪天想浪漫一把,就走小路。這是我進大學來第一個長遠的打算。
夜裡,我們在宿舍的地板上鋪一些報紙,坐在上面吹牛。
曾小明的普通話帶著濃濃的東北音;唐文的普通話是發音不清,偶爾會東拉西扯;我的也好不到哪裡去,時常感覺表達不到位,只能輔以手勢;小馬的倒是挺標準,但他很少說,只是抿住嘴聽我們講,然後呵呵地傻笑。
大伙兒對我的雲南背景似乎很感興趣,總是不停地提問題,尤其那個唐文,簡直就是標準的《十萬個為什麼》。
「你們家是不是住竹樓?」
「我們住草房,山區的人才住竹樓。」我盡量滿足他的求知慾。
「你們家養孔雀嗎?」
「養,當然養。我們不養雞,蛋也吃孔雀的。還有大象,出門不打的,騎大象。有一天我騎著大象去看電影,把它拴在電影院門口。誰知道影片太長,那傢伙等我等得打起瞌睡來,一下站不穩,把人家的牆靠塌了,害我賠了二百五,回家后就餓了它三天。」
「真的?」
「你去了就知道。」
「你們那兒海洛因很多,是吧?」
「是啊,在米店裡賣的。」
「你們那兒的治安好嗎?」
「當然好了,我們也是法制社會呀,殺人要寫檢討的哦。」
「哎,真是太神奇了,有機會一定去雲南看看。」唐文嘴上這樣說,誰知道他心裡是不是想:雲南這小子想必沒有開化,往後的日子裡可要防著點兒。
「還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當然咯。你們聽過雲南十八怪嗎?」我問三人。
他們搖搖頭,等著我往下講。
「俗話說雲南十八怪,見了你別怪。這第一怪:火車沒有汽車快。」
「為什麼?」
「因為雲南都是山,鐵路都修在半山腰上,自然跑得慢了。」
「還有呢?」
「第二怪,三個螞蚱一盤菜。」我的話一出口,看見曾小明顯出難以接受的表情。「第三怪,草帽當鍋蓋;第四怪……」念完十八怪,我也奇怪了,自己原來出生於這樣一個風情萬種的地方,要不是出來看看,還以為全世界都一個模樣呢。
「鞍山怎麼樣呢?」唐文又轉過去問曾小明。
「我們家就是個巨型的工廠。以前還是很繁榮的,這幾年下崗的工人比較多。」
說到下崗,幾個孩子沉默了。
「現在工人日子不好過啊,當官的照樣大魚大肉。」一直不說話的小馬忽然講出一句。
說到貪官,唐文又想起什麼,問我:「紅塔集團的褚時健不是你們那裡的嗎?」
「是啊,他家和我家只隔了個廣場。」我終於對唐文講了句真話。
「鞍山的冬天很冷是吧?」唐文接著問。
「還可以,就是出門麻煩一點。」曾回答。
「路不好走嗎?大雪堆到膝蓋,刺骨的寒風割在臉上,一不小心,還會被凍起來的冰面滑倒。是啊,這路的確不好走。」唐文自言自語地做了一番分析,看來他對東北的理解明顯勝於雲南。
曾小明樂呵呵地看著唐文,說:「你的,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更麻煩的是人的自身問題。」
「衣服穿得太多,行動不方便?」唐文接著分析。
「不,出門要多帶一件東西——小木棍,以防上廁所的時候有液體凍成冰柱,要一邊釋放一邊敲。」
「哦,我明白了,你們必須不停地敲擊自己的腰桿,天太冷,人的新陳代謝總是很慢。」
「我敲你的頭!」曾小明被唐文的創造性思維嚇壞了,打算天冷的時候帶唐文到東北跑個廁所,他會什麼都明白的。
「揚州,來一段吧。」唐文把話題轉到小馬身上。
小馬看起來早有心理準備,不過他只是抿住嘴笑,不言語。
唐文急了:「你倒是說啊。」
「不,今天我不說,等帶你們去揚州玩的時候再慢慢地介紹。」一聽就是深謀遠慮的孩子。
「白天蔣進說物理樓頂有學問,讓我們沒事不要去攀爬。我最喜歡找刺激了,要不哪天半夜溜上去看看。」唐文向大家提議。
「我估計那裡八成是鬧鬼。」曾小明說。
「況且,夜裡物理樓肯定關門的。」我說。
「那沒關係,爬進去。這才是大學生該有的樣子嘛,蔑視權威,挑戰未知。靠,聽著都爽!」唐文說話的時候大手四處亂揮,我們不得不緊張地避讓著。
「我覺著,梁上君子的事情,能少做就少做,最好別做。記得初二的時候,我跟一位同學回家玩。誰知走到了家門口,那人卻說,他沒帶鑰匙,必須爬進去。我說,你爬吧。那小子又借口腳痛,讓我代為之,並且向我許諾,爬進去以後可以先打開冰箱拿一根冰棍吃著,然後再來開門。那時的我雖然身手敏捷,但思維比較簡單,沒考慮什麼就爬了。進去才發現,一位和藹的中年婦女坐在客廳里打毛衣,看電視。她見我一邊拍著褲子上的灰,一邊往客廳的冰箱方向走,就主動向我招呼,問我從哪裡來。我說自己是本地人,從樓底下來。那秒鐘,她若不是嫌我太小,經不住折騰,估計早拿鋼針把我釘在了牆上。最後,她讓我下樓把她兒子叫上來,當著我的面暴打了一頓,草草地了結了此事,我也才僥倖撿了條性命。」我對這段歷史記憶猶新,並且至今懷疑那小子的腳痛是個假事。
「哈哈哈哈,若是到了物理樓頂,有活人打毛衣也就罷了,千萬別是一個女鬼在打毛衣。」
唐文仍然想去一趟。
我們就這樣天南海北地聊著,熄燈的時候,爬上床去接著聊。初出家門的孩子們,對一切都那麼好奇。大家講了許多,才知道各地的風土人情真是相差甚遠——就像那天夜裡,我與室友,與同學,在宿舍,在食堂,在教室,在路上,不停地說,笑盡人間可笑,嘆盡世間滄桑。正是這許許多多的言語,構成我大學生活的主要內容,它的影響,絲毫不弱於書本。
幾天後,我們召開了第一個班會。我欣喜地發現,班上的女生還是那麼多,那麼漂亮。離開高中的時候,我曾經對酒當歌,感嘆從此不再享受男女一比二的待遇。而且有位過來人警告我說,交大這種理工科學校,僧比粥多,狼比羊多,你要做好出家的準備。今天到現場一觀摩,才發現那哥們兒純粹在瞎掰——班上九個男生,二十個女生,仍舊是一比二,和高中時沒有區別。
看來俺不虛此行!(註:筆者讀文科。)
領過新書,算是大學生了。但我還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始一段轟轟烈烈的大學生活,每天要麼在宿舍里消磨,要麼去校園中閑逛,像個幽靈。對於其他新同學呢,我們彼此間好像暗夜裡提著燈籠相遇的兩個人,看得見,卻不知對方是誰,各人抱著各人的習慣和打算,想去觸探對方深處,又怕對方築起防衛的高牆,讓你吃磚頭。
大學的傳奇在哪裡?我帶著這個問題,開始了那段求索的日子。
閱兵式結束,短暫的兵役也結束了。我們歡呼著擁向連長,然後七手八腳地把他抬起來,對著天上就扔。扔出去以後,大家又相互招呼「快閃!快閃」,連長簡直嚇壞了,以為我們想拿他砸夯,在空中驚恐地叫著:「你們,你們反了不成?護駕要緊!快來護駕!」其實,大家怎麼捨得讓可愛的連長摔在地上呢——八隻手扔上去,早有九隻手在下面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