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一)
牽著你陪著我也只是曾經希望他是真的比我還要愛你你已經遠遠離開我也會慢慢走開我會學著放棄你是因為我太愛你——《安靜》林偉每次溜冰都不會摔倒,張超的下巴像個「V」,程浩愛彈遊戲室的電吉他。一起的時候,我們常去小店吃大排檔:豬皮湯、炒飯和燒肉,吞到連渣都不剩。一喝酒我便會醉倒,被他們罵罵咧咧地抬回宿舍,然後抽煙、睡眠。現在終於畢業。離開南安的最後一晚,我和安綺坐在巷子里。安綺說:「你走後,什麼都會沖淡。」我握住她的手:「一切都不會改變。」「真的嗎?」她微笑地問。「不變。」我堅定,「南安和西番只有四個小時的車程。我會時常回來找你。」我們說好了,這一年,誰都不要改變。西番是一個虛擬的城市,存在這個故事中。那麼,我是不是能站在故事外恣意妄為?憂傷的開始,完美的結局。安排悲喜和人物的擦肩而過?做得到與做不到都不重要了,我只想把「曾經」唱個完整。猴子是我在西番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也從南安來。他睡在我的上鋪,閑來無事聊起過去。猴子也有個女友,在南安,三年的感情每次回憶都甜甜蜜蜜。他又說學校的女孩很新鮮,可以追求。猴子說:「一堆來到陌生城市的男女,是寂寞難耐的,只要一句好話就能上鉤。」我固執地以為愛情不能兒戲。拒絕隨便。每天都在走路,從一個車站到另一個站點。先是充滿好奇地留戀熱鬧的百貨,餓了咬個飯盒,脫去白色外套。學校的課程鬆散,沒有點名記分,我習慣遲到時偷偷潛入一二百人的教室,沒有人注意的感覺,就像不復存在。長途客車后我坐在安綺身邊,看她痴痴地盯著我,聽她說「你瘦了,人難看了,我心疼了。」而後她抱緊我,這一剎那我相信,我的心再也裝不下別人。又抽空去看程浩彈吉他,和張超、林偉打撞球。他們說:「你這混小子,總讓人擔心。」這樣說來,我是個不善變、不善交往的人。想被人討好,要被人寵壞,永遠像一個小孩,長不大。可以嗎?老枯馬上掀了我一巴掌:「睡覺,別瞎想。」老枯是我在西番認識的第二個朋友,北京人,高高壯壯,我記得第一次我掏出煙,他一揚,整盒丟出窗外:「宿舍內不準抽煙。」老枯的話中,總給人氣魄——「別鬧」「念書去」「吃飯」等等,猴子說老枯這樣的人,乏味得很。故事走到這裡,像出完完全全的男人戲。我也堅定自己,在些些女孩的糾纏中間,隔著安綺。老套的故事是這樣演下去的,在和愛人相處多年後,忽然來了一道激情。這道激情讓我的眼睛混濁不清。「蘇梅?」我看著同桌的女孩,她的長發紮起,清秀文靜。記憶起十二歲那年看的《大時代》,我總愛幻想我是頹廢的劉青雲,和周慧敏在午夜的公園放揚紙飛機。曾和這個女駭淡淡的戀在小學六年級的我們之間……美術老師家的魚面……互相搏鬥的鉛筆……算錯的應用題,還有惟一一通電話。「蘇梅。」我輕輕地顫抖。沒想到走散在時間裡的我們又再次重逢。吃飯時候說起那些老舊的歡樂,蘇梅雙手交叉成十字,說:「翁家明,我要和你絕交。」她側頭頑皮地叫我「小病」。她拉起我袖口,看看多年前咬在我手臂的疤是否還在。蘇梅也有問我,還記得一個承諾嗎?「一起去看雲吧,看看天空會不會讓人痴迷。」忘記承諾的我和她躺在校園寬大的草坪上,望向天空。居然在城市還能看見一整片藍天。晴朗,無雲。蘇梅說:「每次喪氣后,想在天空里找一個外星人把我帶走。我是常常憂鬱的,在陌生人面前無精打采。你的出現,令我措手不及。」我說:「如果今天我們就此分別,那麼再等七年吧。看看七年後還能不能認得出對方,會不會同樣心跳。」蘇梅沒有做聲,她閉上眼,風輕撫過我的臉龐,我們都安靜地睡著了。猴子躺在床上玩簡訊,他說手機對方的女孩明天就能弄上床了。我說:「這樣不會感覺厭倦?」他驚奇地看著我:「你是不是男人?」老枯說:「晚了,睡覺。」熄燈后,我想起梅,思念她的輪廓;但對於蘇梅,心已微微擺動。在那晚的夢裡,有個挑水的小和尚,走過獨木橋,來到女人國。他看到一個賣奇異果的女孩,年齡相仿,穿紅色花裳。小和尚詢問奇異果的滋味,女孩伸手遞給他,小和尚接過存有手溫的果子,感覺甜蜜。告別女孩后,小和尚又走過獨木橋,他的頭上長出了短髮……我工作的申請沒被麥當勞通過,原因是他們要求服務生給客人清爽乾淨的第一印象,我不肯剪掉蓄了半年的發。在這件事上,猴子和老枯態度一致,說幹嘛把自己弄得像個賊?我說:「這樣,你們就看不見我的眼睛。」那天下午意外被報社聘用,編輯說,可以為我開設專欄。「留長長的頭髮吧。」她自然而然,「留到像我一樣隨風飄舞。」「失眠。」蘇梅放下杯子,右手在餐桌上輕輕彈奏,「那次見你后一直失眠。」她看著目光閃爍不定的我,「離上次見面剛好七天。七天勝過了七年。」蘇梅帶我去了學校的禮堂,紅色的幕布垂下,整個舞台上只有她,她唱道:「小火車,嗚嗚叫,把我帶去南方。」她索性坐下,淡藍色外套,牛仔。觀眾席上坐著我,隨調哼唱。時光正在倒流,倒流了七天……七年,回到了六年級的我們身邊。篝火晚會的舞台中央,一身白色長裙的蘇梅,和白色襯衫的我,她一句,我一句,深情地,認真地。掌聲一次次響起。送蘇梅走回503寢室。我們都才發現,原來兩人在同一棟樓內睡眠,她住五樓,我在二樓。居然隔了七天才能碰面,是有幸還是不幸?猴子打聽到蘇梅有個男友在外地。他哈哈大笑地看著我:「你們還不是和我一樣,放開了懷抱。」再次回南安的那天,程浩生日。張超和林偉都在場,張超留起了胡茬;林偉忙著發簡訊;程浩說他在音響店找了份兼職,每天腿腳酸痛;大家有了小小改變。他們關心我在廈門的生活,我一直喝酒,但沒有醉。心中被熟悉佔滿,暫時放下現實的種種壓力。最後一杯酒,我記得我說:「能不能每天都在你們身邊?」然後又被他們罵罵咧咧地抬回程浩家——四人湊在單人床上睡過一晚。和安綺見面是在第二日。她說等到考試完畢會去西番看我,一臉期待地問,「好嗎?」喝茶、照貼紙、登山、呼喚對方的名字。今天的天空有些些白雲,有一團像糖果,飄來飄去,最後斷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