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五)
接到程浩的死訊是在半月後,我匆忙趕回南安。看到林偉的時候,我險些認不出,他走路跌跌撞撞,幾次快要摔倒。從張超口裡得知,程浩搭乘的長途客車嚴重超載,衝下山崖。林偉變得憂鬱,他悔恨為省下一百元而買的廉價車票,悔恨程浩上車前與他發生的小口角,一個男人不停地流淚,哭著說,看著程浩坐在那輛破舊的小巴上,朝遠方開去。葬禮那天張超、安綺和我去參加,我們三人坐在台下,程浩睡在黑白照片里。這樣的事情不管隔多久我都難以忘記。記得安綺和我說,原來以為死亡離我們遙遠,可是現在卻很逼近。林偉無法行走,終日躺在床上,吃很少的食物。我和張超每次走入他的房間,都感覺快要窒息的靜。這種靜壓迫得我們想到死。我請假留在南安,陪在林偉身邊,或者說是林偉陪在我們身邊。我覺得我們都像是時間的乞討者,乞討一天天的忘卻。安綺來時會帶快餐和水果,然後收拾散落滿地的煙頭。煙頭一天天地減少,我們也一天天長大。只有一次和蘇梅講電話,她說和男友已經攤牌。我說:「等以後說吧,我沒心情。」她哭了:「什麼叫沒心情,長長的感情我可以為你說放棄就放棄,我難過的時候你在哪裡?你不是說會第一時間趕來不讓我難過的嗎?」張超支起大鍋,燒了四人的合照,燒了程浩最愛穿的那件藍色毛衣,林偉拿出三千元,說是他們西藏之旅賺的。我說,「燒錢犯法,還是留著吧。」林偉喉嚨沙啞,說話時有很重的鼻音,只是說:「燒了,燒了。」回到西番那晚,我和蘇梅去了旅館,我們不停地**。中途說話,蘇梅說:「翁家明,我愛你。」我撫摸她動人的軀體,在最**時一股空前的孤寂襲入心臟。我抱著蘇梅,仍無法擺脫孤寂。屋內只有猴子在抽煙。我找不到老枯的衣服,問猴子:「老枯呢?」猴子指指額前的紗布。前天,猴子和老枯喝了很多酒,猴子說:「你別跟黃毛混了,他明著騙你的錢。」老枯說:「你有本事,女朋友不照樣和人跑了。」猴子火了,給了老枯一拳。老枯憤怒地看著猴子,猴子說:「看什麼看,有種拿啤酒瓶捶我,操他媽!」老枯一瓶子砸下……老枯搬走後的第三天,路口的韓國餐店貼出「轉讓」的牌子。我戀上平淡。平淡的生活把我一天天養著,承受命運的波瀾不驚。有天和蘇梅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回味剛看過的電影。蘇梅跳到我面前,笑著說:「翁家明,我和他分手了。」兩人抱著,什麼都不想了,就這樣吧。林偉叫我回南安,說他請吃飯。我和張超和林偉三人坐在常去的大排檔里,豬皮湯、炒飯和燒肉,吞到連渣不剩。喝了許多酒,飯後他們抬我去趕回西番的末班車。車還有三十分鐘才開出,我們坐在候車廳,酒醒了大半。我問林偉:「為什麼要請吃飯?」他說:「想請就請吧,今後我們的聯絡肯定會越來越淡。不過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我抬頭看著天空,忽然覺得好安靜。彷彿一切都已過去,又似未曾開始。煙盒裡剛好剩下三支煙,三人默默抽完手上的煙,分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