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高塔上的公主(2)
人們都這樣說。一種恐怖的寒意籠罩了我,那個美麗聲音的主人將被殺死?不,絕對不能!我無法想像這樣殘忍的事情降臨到一個用聲音陪伴了我六年的女孩身上。可我無能為力,我什麼也做不了,我只是個小鐵匠,一個貧賤的生命,被人肆意地踐踏,只有那個聲音給了我光明和溫暖。但是她會被殺死。我開始祈禱時間永遠不要往前走,讓那個女孩永遠到不了十八歲。除了這樣卑微的祈求,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我問牧師,上帝會不會聽見我的願望,牧師仍然慈愛地笑著。牧師也老了,他笑的時候臉上布滿溫柔的褶皺。我開始很努力地存錢,師傅心情好時打賞給我的零錢我統統放在一個撲滿里。我有個隱秘的念頭——我去買把吉他,彈曲子給她聽,就像她用她美麗的歌聲賜我平靜與愉悅一樣。我想我是愛她的,只有愛這個借口才能讓人們拋卻平日的面具,做出種種瘋狂的舉動。吉他是昂貴的,我的錢還遠遠不夠,我不知道我還要打多少馬蹄鐵。我難過地想我如果不儘快買到吉他,或許就沒有機會讓她聽到了。我向牧師訴說著我的苦惱。牧師說若快樂不簡單便不是快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愛情原來可以叫人痴狂,也可以叫人疼痛。鎮上酒吧里來了一位波蘭的游吟騎士。他是個英俊的男人,會作詩,而且彈得一手好吉他。他經常在酒吧里彈奏一些美妙的曲子,吸引了很多人去觀看,就連師傅的兩個女兒也常常跑老遠的路去聽他彈吉他。有時我經過酒吧,獨自站在酒吧外聽著他的演奏,悲涼的,哀傷的,就像高塔上的歌聲一樣。我隱隱地預感到他也許會和高塔里我不曾見過的公主有命運的交織。很快我的預感成為了現實。在一個如往常一樣的夜晚,我聽見吉他的旋律響起,和高塔里的歌聲和諧地共鳴,流水一樣在夜裡哀哀傾訴。之後的夜晚,騎士每夜都來到這裡,不曾停歇,而公主的歌聲漸漸變得明亮,他們的旋律變得開始輕快,我才知道原來那位公主也會唱一些快樂的歌。她真像一隻夜鶯,歌聲里她想傾訴的故事終於找到了歸宿。一種緩慢的悲傷悄無聲息進駐我的心。或許,這個聲音要離開我了。我難過地想著,然後我去找牧師。牧師如往常一樣坐在他的椅子上。我走過去跪在他腳下,將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他的身體很冷很冷。他不再能對我說話。我伏在他膝上。靜靜地哭了。惟一能聽我說話的人死去了,死亡帶走了一切。舉行牧師喪禮的那天我站得很遠,我並沒有資格參加。高塔里的公主會不會知道此刻我的悲傷?我想她不知道。知道我悲傷的只有牧師,但他不在了,從此也不再有人知道。結束臨近了吧?!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九月十八號,我沒有睡意,一如既往地等待著我深愛的聲音。窗外忽然射入金子一樣的光芒,我連忙撲到窗口,這時我看見從高塔頂端的窗口流瀉下如瀑布一樣金色的長發,在夜風裡,那美麗的金色閃耀著光,所有的星星都黯然失色。接著我看見一個身影順著那長發攀上高塔,就像順著一根世界上最牢固的梯子。我愣了一會兒,然後回到我冰冷的木床。騎士終於得到了公主的愛。而我,我什麼沒有,我只是一個碰巧聽到公主歌聲的人,然後聽了很多年。我竟然還天真地以為那歌聲是為我而唱,其實自始自終,公主,還有她的聲音,都不曾屬於我。我們生活在太多由人物、時間、事件組成的世界,有時候一些元素正巧碰在一起,便被我們稱作巧合,巧合一多便自欺欺人地說是緣分。我們只是在命運的荒野里擦身而過時接近了一段距離,她劃了一根火柴,照亮了我黑暗無盡頭的生活,一根火柴燃盡了,她便要離開了。我又再次淪陷在陰冷的夜,而無數個夜晚她唱的歌,從此永遠都不會再陪伴我。可我多麼希望她能告訴我她歌里唱的那個故事到底是怎樣的情節流轉;我多麼希望她能夠等到我買了吉他,站在夜晚廣闊無垠的草坪為她彈奏;我多麼希望她能拉住我的手,真實的,不再是夢境。我守候著她的歌聲,守候著夢裡的舞蹈,守候著這麼些年的夜晚。她從來不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只是一個小鐵匠。牧師說得對,快樂若不簡單就不是快樂。我奢求得太多。那個夜晚我的撲滿碎了,和我的心一樣成為無數碎片,再也縫合不了。像所有的童話故事一樣,登上高塔的騎士打敗了女巫,破解了魔法,帶走了美麗的公主。荒涼再次如潮水般覆蓋了我的生活,掩埋了我的生命,我知道我再也不懂得歡笑。夢裡再無霓虹,眼睛卻有一點兒紅。那天鎮上很多人都目睹了騎士和公主的離開。我被擠到人群外,隔著人群,我看不見公主的容貌,也許她有玫瑰一樣的唇,白雪一樣的臉龐,深邃如星星一樣的雙眼。我只遠遠地看見那金黃的頭髮,觸目驚心地閃亮,從我十歲那一年便以一種無比從容的姿勢走進我的生命,最後又帶走了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