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戰役(三)
傑二十歲了。一個烈日當空的旱季,他又一次鑽進了莽莽的叢林,全身浸泡在綠蔭深處的河水中。天氣熱得就連鱷魚都睡著了,空氣中瀰漫著動物屍體腐爛的氣味,與河水深處的水草糾纏在一起。傑喜歡這條隱秘的河流,每當他全身**著,潛入清涼的河底時,就會產生一股莫名的興奮。女人長發般的水草,溫柔地撫摸著他的皮膚。許多人就這樣被水草纏住,成為了河底的一具骷髏。在那個正午,他感到潛伏在河水中的自己正變成一條鱷魚,全身長出堅硬的鱗甲,嘴巴里生滿了雪白的利齒,臀后拖出了一條巨大的尾巴。當他覺得自己就要變成那個東西時,一個柔軟的身體忽然滑進了河裡。在渾濁的綠色河水中,傑只見到兩條有著優美曲線的大腿。他順勢抓住了那雙腿,手感冰涼而光滑,竟真的像一條大魚的鱗片。他抓著那個身體浮出了水面,一縷髮絲打到了他的臉上。傑抹去了眼睛上的水珠,終於看清了她誘人的臉。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菲。菲眨著一雙驚慌失措的漂亮眼睛,一身略顯黝黑的皮膚被河水包裹著,使她渾身上下都發射著光芒。傑就像見到了傳說中美麗的水妖似的,整個人都凝固住了,只有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遊走。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胸脯,扭動著魚一般的身體游向河對岸。傑緊緊地跟在後面,有些口吃地問,你……你……誰?她並不回答,徑直上了岸,抓起衣服包裹住自己的身體,幽靈似地消失在了叢林中。傑把身體靠到岸邊,大口地喘著粗氣,總覺得腦子裡有些眩暈,似乎那女孩發亮的身體仍在眼前晃動。他在日落時分回到了村裡,飛快地跑向強和他爺爺的老屋。在那棟搖搖欲墜的吊腳樓前,他看到了一條微型的黑色瀑布——那個水妖般的女孩正在樓前梳理頭髮。忽然,那女孩抬起了頭,長發像水草般抖動了起來,她又看到了傑的眼睛。他直接從欄杆邊爬了上去,抓住她的手問,你不是河裡的妖怪吧?不知道她是恐懼還是害羞,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叫菲。強的聲音打斷了傑的提問,然後把一隻粗壯有力的手放在傑的肩膀上。傑突然跳了起來,然後躲到了另一邊,他從沒這樣緊張過。強又一次微笑著摟住了他,告訴他這女孩是強的爺爺接來的,要在強的家裡暫住幾個月。傑只「哦」了一聲,然後就低著頭跳下了吊腳樓,鑽進了村邊的樹叢里。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光在蓮花般的雲朵間忽隱忽現,整個邊村的人們都睡著了。忽然,一陣木吉他的聲音響了起來,悠悠揚揚地傳入了吊腳樓中。菲緩緩地爬起來,把頭倚到了竹窗邊上。她看到在外面的月光下,站著傑孤獨的身影。他手裡捧著木吉他,邊彈邊唱著一首歌——風輕輕地吹了起來/木棉花瓣悠悠地飄了下來/第一片花瓣飄進她的髮絲/就像一把發黃的梳子/幽幽地掠過她的夢裡/第二片花瓣飄進她的眼裡/彷彿一顆墜落的果子/暗暗地激起一池漣漪/第三片花瓣飄進她的唇里/如同一根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撥起吉他如心底的弦絲/第四片花瓣飄進她的心裡/如同一雙朦朧的眼睛/悄悄地窺見她的日記/轉眼間無數片木棉花瓣/灑滿了女孩的一生一世/就像紅衣裳的新娘/獨自等到漫漫長夜已盡/一個女孩坐在樹下等一個人/一棵樹看著女孩等了一輩子。這是傑自己寫的歌,在月光下他的聲音變得磁石似的,吉他的弦聲也彷彿自己長了腳,悄悄地爬進吊腳樓的窗戶,直往菲的心眼裡鑽。突然,木吉他的弦斷了,傑的歌聲也戛然而止。吊腳樓的窗戶打開了,他看到了菲的眼睛,正在月光下閃爍著什麼。夜色深處,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