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靜雲3
眼角溫熱的觸感讓她心底一顫,她上下牙齒相撞,發出咯咯的聲音。
熱的!活的!
這個是活人!
陳靜雲眼角的餘光亂瞟,各色各樣的花燈下,眼前這人分明是有影子的。
「怎麼了?」頭頂的聲音很低,「嚇著了?」他手掌輕移,落在她臉上。
陳靜雲身體輕顫,眼睛直直地望著他:「三,季安……你還活著?!」
她不自覺地身體後退,卻被身後的攤位抵住,無法再動。
得知眼前的季安是人而不是鬼時,陳靜雲心裡的懼意不輕反重。一個明明已經離開人世一年多的人,居然還好生生活著,還出現在了她面前。
想到兩人之間的糾葛,她心裡有個聲音:他一定不會放過我。
前面是人,後面是攤位,她躲無可躲。咬一咬牙,她胡亂提起腳,在他腳面上狠狠踩了一下,打算從旁邊逃走。
她一腳踩下去以後,季安果然後退了一步,陳靜雲大喜,側身就往旁邊跑。
然而,斜次地伸出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胳膊:「你準備逃哪兒去?也不叫三郎了?」他笑了笑:「我還活著,你這是,很失望?」
雖然是笑,可他的笑意並未到達眼底,還隱隱帶著冷意。
陳靜雲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慌亂,她想起先時陪著她的羅北,情不自禁出聲呼救:「救命!」
季安擰了眉:「喊什麼救命?我又不會殺你。」
「救命!羅義士!羅大哥,救命!」陳靜雲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眼淚撲簌簌落下,「救我!」
先前在人群中,羅北能聽到有人高呼「殺人啦」,那麼是不是也能聽到她的呼救。
賣花燈的老伯顫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季安斜了他一眼:「這是家事,不要多問。」他看著陳靜雲,臉色沉了下來:「羅義士?」他冷笑了一聲:「指望他來救你,別想了,他來不了了。」
陳靜雲聞言瞳孔緊縮:「你,你把他怎麼樣了?」
季安緊緊盯著她,好一會兒才道:「你說呢?」
陳靜雲悲痛而憤怒,她胸膛劇烈起伏:「他是朝廷的人,你如果敢對他怎樣,朝廷不會放過你。」
她心思轉了幾轉,心想,肯定是她連累了羅北。一想到這種可能,她眼淚掉的更凶了。
季安抿了抿唇,一把拽著陳靜雲的胳膊就往外走。
陳靜雲掙扎不止,口中呼喊著救命。
賣花燈的老伯顫聲道:「這個……」
看著不像回事啊。
季安瞪了他一眼:「我未過門的妻子,被別的男人給拐走了,我還不能帶她回去?」
陳靜雲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我不是,他是個騙子,是朝廷欽犯……」
她正要當眾道出季安的身份,卻見季安忽的取出一物,放在她眼前。
他面無表情:「你瞧這是什麼。」
陳靜雲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娘……」
這是一個梅花樣式的玉佩,是她母親平常佩戴的,又怎會落在季安手中?她嘴唇動了又動。
季安輕輕拋起玉佩又接住:「嗯?」
陳靜雲不再說話,也不再掙扎。
她娘雖然不好,可那畢竟是她娘。
見她安靜了,旁邊圍觀的人,只當真是夫妻家事,也漸漸散了,各忙各的事情。
季安拽著她的胳膊,一路疾行,左拐右拐,到了一條巷子里。
巷口停著一輛馬車,車夫看到季安身後的陳靜雲,愣了一愣:「主子?」
「走!」季安也不多話,拉著陳靜雲就上了馬車。
陳靜雲定了定神,連聲問:「我娘呢?你把她怎麼樣了?還有羅義士呢?你那句話什麼意思?」
季安靜靜地看著她,忽然笑了。他理了理凌亂的袖口:「婉兒,咱們分開一年多,你要問我的,就是這些?」
「我不是婉兒!」陳靜雲脫口而出,「我是陳靜雲。不是你的葉婉兒!」
「哦……」季安垂眸,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一般,繼續道,「婉兒難道就不想知道,你的三郎是怎麼活下來的?」
陳靜雲不喜歡他口中的稱呼,但還是怔怔地問:「怎,怎麼活下來的?」
她聽表哥說過,季府一場大火,季安將自己鎖在柴房裡,燒的只剩一具乾屍……
「自然是李代桃僵啊。」季安其實並不想再去回憶那些舊事。
在得知瑞王事發后,他就明白他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那時候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假死。
反正大火一燒,究竟是誰,也沒人能分辨出來,只知道是一個太監。再加上他給皇帝的親筆書信,以他對皇帝的了解,基本上就能解決問題了。
果然,並無人懷疑他。他的案子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雖說假死逃生是無奈之舉,但真正假死以後,他的生活反而比之前瀟洒愜意許多。他不必在皇帝跟前侍奉,也不必擔心瑞王那邊又派任務。
拋棄了原有的身份。他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富商,家財萬貫,奴僕成群。
但他終究還是意難平。
他與瑞王勾結的證據,是錦衣衛里那個姓羅的小子假扮成他的模樣騙去的。陸晉的表妹,他那個皇帝開過金口同意的未過門的妻子,也是姓羅的假扮成他的模樣帶走的。
他倉皇出逃,隱匿了身份,而那個羅北卻升官發財。
他不止一次地懷疑,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是那些人給他演了一場戲,從頭到尾把他騙得團團轉。
他又怎麼甘心?
剛假死逃生后,季安小心謹慎,但隨著時間發展,先皇駕崩,新帝繼位,季安這個人也被人漸漸遺忘。尤其是他不再刻意遮掩后,相貌上也有了些許變化。他開始大著膽子進京。
在京城,天子腳下,原本危險的地方,卻顯得格外安全。
季安對自己說,忘掉過去的一切,安心做一個富商也挺好的。
但是,老天不給他安心生活的機會。
年前在京郊,他無意間看見了「葉婉兒」,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事情再一次湧上心頭。憤怒與不甘蠶食著他,在那一瞬,他很想衝上去,攔住她。但僅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那麼做。
他那天也只是讓人趕著馬車,在後面追了她一路。
新年換舊年之際,季安想了很多,從最開始在那條道路上他撿了她回家,到後來他們差點成親,到他們拿了他與瑞王的信件逃走……
他跟「葉婉兒」之間的事情,說多也多,說少也少。可是他真的不甘心兩人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無一絲瓜葛。
他用富商身份,借口躲雨,走進了陸顯在城郊的莊子。
住在莊子上一年多、容顏憔悴的梅氏接待了他。
從梅氏口中,他聽到了「婉兒」年幼時的一些事情。臨告別之際,他甚至得到了梅氏的玉佩。
——梅氏一年多沒見過女兒了,她也是病篤亂投醫,希望這個好心人能幫她給女兒帶句話。
帶話自然不好帶,可是季安對收下玉佩一事並不反感。
上元佳節,季安看見了人群中的「婉兒」,以及她身邊的男人。
他遠遠看著他們,心裡充斥著酸澀和憤怒。不管他們是之前就商定好的打探他勾結瑞王的證據,還是後來才漸漸走在一起,對他而言,都無異於背叛。
明明一開始只是將計就計來對待陸晉的表妹,但不知怎麼,竟不願意被別人搶走了。
他知道他不該再和往事有牽扯,但是在看到婉兒遞給羅北荷包,而羅北居然直接墜在腰間時,兩人低頭私語,情狀親昵,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們兩人頂著未婚夫妻的名頭時,婉兒曾經給他做過一個綉著粽子的荷包。——那花樣還是他自己要求的。
季安命人高呼「殺人啦」,引開了羅北,他自己則直接出現在了陳靜雲面前。
「婉兒」的反應讓他失望之餘,又隱隱有些快意。不管是驚喜還是驚嚇,她終究還沒忘了他。
……
聽他說「李代桃僵」,陳靜雲只「哦」了一聲,繼續先前的問題:「我娘呢?你把她怎麼樣了?」
「你覺得呢?」季安挑了挑眉。
「你要動她,我會殺你的。」陳靜雲一字一字道。
她害怕極了,反而不那麼害怕了。
季安輕嗤了一聲:「好歹也是長輩,我又怎麼會動她?這玉佩是她給我的見面禮。」
「你胡說八道!」陳靜雲聽聞母親沒事,雖不知真假,到底是稍微鬆了一口氣。她繼續問:「那羅義士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說起他,咱們該慢慢算一筆賬了。」季安眸色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