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
陳靜雲見她神情真摯,不似作偽,才輕舒一口氣:「那就好,看來是我多心了。」
韓嘉宜有過前車之鑒,不想在人後提及陸晉,不著痕迹轉了話題。
陳靜雲今天同沈氏母女一起出門,此時也有些累了,她略坐一坐,起身告辭。
精神滿滿的韓嘉宜則鋪紙研墨。她秀眉微蹙,在紙上勾勾畫畫。《宋師案》的主角團她已非常熟悉,無需在人物塑造上花費功夫,她要花費心思的是案件,要保證水準不低於前兩部,不能給人狗尾續貂之感。
這可得好好想一想。
雪竹知道姑娘每日都要習字,見她伏案疾書,也不覺得驚訝,只偶爾提醒一兩句:「姑娘仔細眼睛,寫一會兒就歇歇。」
「哎,我知道,好的。」韓嘉宜滿口答應,果真寫一會兒就去看窗外的柳枝,或是出門轉一轉。
老夫人壽辰將至,沈氏越發忙碌起來。她略一思忖,乾脆叫了女兒過來幫忙,說是搭把手,實際上也有教女兒的意思。
嘉宜從小沒在她身邊長大,一直是她心裡的一樁憾事。後來在與女兒的交談中,她得知韓方並未再娶,也就是說嘉宜在成長過程中,沒有女性長輩教導。她見過嘉宜做的針線,只是尚可而已。管家之道,嘉宜也沒好好學過。
不過還好,嘉宜在她身邊,離出閣還有幾年。她這做母親的,認真去教,嘉宜又有什麼是學不會的?
韓嘉宜知道娘的意思,學的很認真。只是如此一來,她不免更忙一些。這日等她擱下筆,已經交亥時了,她這些時日夜間寫作到很晚,也不好教雪竹一直在旁邊守著,所以早早就讓雪竹去休息了。
她今晚寫宋大人巧斷了一案,但是在判處那裡犯了難。人們常說殺人償命,可這案子里的罪犯屬於戲殺。她隱約記得,戲殺罪不至死,那該怎麼判來著?流放還是監.禁?
她輕嘆一聲:這個時候,如果能有本律書能供她參詳一番就好了。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那日娘說起她去書坊看書的經歷。當時長寧侯哈哈一笑,說侯府有三個書房。各類藏書,應有盡有,她什麼時候想看書了,直接去就是,無需到外面的書坊去,還特意將書房的鑰匙給了她。
要不,她現在去書房看看?這念頭越來越強烈。她定了定神,提上燈就離開房間。院門是從裡面拴著的,她出了院子后,拐了個彎兒,穿過月洞門。一陣涼風襲來,燈光忽明忽暗,髮絲也隨風而動。
她心中一凜,悔意油然而生。她是著了魔么?怎麼會想著現在去書房查閱書籍?這時機很不妥當,至少也該在白天稟明主人後前去。雖然主人說了隨時歡迎,可是她亥時以後過去,委實是於禮不和。人家能跟她客氣,她不能完全當真啊。
況且,陸侯爺畢竟是侯爺,在朝為官。他的書房,肯定和她爹韓方的書房還不一樣。萬一有什麼機密,她去了豈不是更加不妥?
緩緩吁一口氣,韓嘉宜暗想,算了,先回去吧,明日再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她打定主意,剛轉過身,又是一陣涼風吹來。她眼睜睜地看著燈光忽閃了一會兒,歸於黑暗。
韓嘉宜在原地站著,她重重嘆息。早知如此,她前幾日就該收下母親給的羊角燈。畢竟羊角燈又名「氣死風」,不怕風吹的。
現在好了,提著一盞熄滅了的燈,有什麼用?還不得摸黑回去?
黑暗似乎容易讓人思緒連篇,她不知怎麼眼前浮現出一幅又一幅的畫面。她方才寫下的文字,彷彿都活過來一般。連兇殺現場變得清晰起來……
韓嘉宜搖搖頭,試圖趕走這些東西。穩了穩心神,她在黑暗中辨別了一會兒方向,大步往回走。剛重新拐過月洞門,她就聽到一聲冷喝:「什麼人?!」
她心裡一顫,手裡的燈沒握穩,直接摔在了地上,她自己也跟著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大約是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她竟然能分辨出離她脖頸不足兩寸的地方那銀芒的形狀:那分明是一把刀。
寒光凜冽,刀鋒極利。只消往前再送兩寸,她柔嫩的脖頸恐怕就要被刺出一個血窟窿了。
韓嘉宜眼皮突突直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視線微移,看向那張輪廓分明的臉。眉宇英挺,眼神銳利,正是陸晉。
「大哥,是我。我是嘉宜。」
其實不她開口,陸晉就已經認出了她。他見她的次數不多,但她的相貌身形,他記得很清楚。只是他有些費解,她怎麼會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這裡?
他黑眸深不見底,只輕輕說了一句:「哦,是你。」
「對對對,是我。大哥什麼時候回來的?」韓嘉宜心想,講明了身份,應該能降低成為刀下亡魂的可能性。她扯了扯嘴角,盡量笑得自然,「晚間用膳的時候還沒見到大哥呢,哈哈。」
陸晉雙目微斂,動作利落還刀入鞘:「半個時辰前。剛才在練功房,聽到這邊有動靜,就過來看看。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想去書房找本書……」
「可你去的是相反的方向。」陸晉挑眉,語氣淡淡,「還是獨自一人。我記得沈夫人給你安排的有丫鬟……」
韓嘉宜心裡一緊,知道這個兄長不好糊弄,她低眉垂目,小心翼翼道:「是有丫鬟,只是我今天一時心血來潮,不想驚動了旁人,就自個兒過來了。本來是要去書房的,可惜燈被風吹滅了。黑乎乎的,我一個人又害怕,就想著趕緊回去,明日稟明了侯爺再去借書……」她抬起頭,怯生生地看著他:「我其實現在是想回去來著。」
陸晉輕嗤一聲,他雙眼微眯,隱約能看到這個新妹妹濃密的睫羽微微顫抖,她臉龐雪白柔和,在黑暗中似乎會發光一般。
涼風吹來,她似是受不了寒意,身體輕顫了一下。陸晉黑眸沉了沉:「把燈撿起來,看還有沒有油。」
「燈罩里放的是蠟燭,不是油。蠟燭還沒燃盡呢。」韓嘉宜極為聽話,彎腰撿起了燈。
陸晉只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他從懷中摸出火摺子,點燃燈后,才輕聲道:「走吧,這會兒也別去書房了,我送你回去。」
韓嘉宜本要直接拒絕,但轉念一想,她一個人確實害怕,就點了點頭:「多謝大哥了。」
陸晉提著燈,慢悠悠地與她並肩而行。
身旁有人陪同,四周又不再是黑暗,韓嘉宜心裡的不安和恐懼驟然減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