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巧遇

當然,多吃半碗飯的後果是,韓嘉宜擱下碗筷,就覺得有些撐了。

打一聲招呼,她緩緩起身,也不直接回房,就慢悠悠在府里閑逛消食。

而在她走後,陸晉則與長寧侯夫婦說起關於她的戶籍一事:「……已經從睢陽遷出來了,等明年八月官府統一造冊時,就能正式入京籍了。」

「不錯,錦衣衛辦事,果然迅速。等戶籍遷好,咱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長寧侯停頓了一下,輕聲道,「可惜方才嘉宜在這裡你沒說……」

陸晉垂眸:「我已經告訴她了。」

這府里,除了他以外,第一個知道的就是她。

「咦?」長寧侯微覺詫異。

沈氏則輕聲道謝:「給嘉宜遷戶籍的事情,多謝世子了。」

陸晉神色淡淡:「區區小事,不必道謝。」

嘉宜的事情,本來就是侯府的事,也是他的事。

「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陸晉起身告辭。

然而他剛走出正房沒多久,就見高亮在一個小廝的帶領下匆忙進來。一見到他,高亮急道:「大人,大人!」

陸晉雙目微斂:「出什麼事了?慌裡慌張的。」

「前幾日那刺客突然死了。」

「死了?」陸晉皺眉,面染寒霜,「我不是說找人看著,不要讓他尋死嗎?」

「不是自殺。」高亮辯道,「是毒殺。」

陸晉腳步微頓:「毒殺?」

高亮忙道:「是啊,嘴唇發紫,指甲烏黑,拿了銀器放進他嘴裡,才一會兒就染黑了。可是之前檢查過,他牙縫裡並沒有藏毒。」

「他這幾天的食物?」

「這幾天的食物都是咱們兄弟嚴格檢查過,絕對不會有毒。」高亮連忙保證。

陸晉微眯起眼:「走,去看看。」

兩人騎馬疾行,直奔詔獄。

北鎮撫司自有仵作和驗屍官。陸晉趕到時,他們已經簡單查看過屍體。

確實是中毒而亡。

「大人,應該是數日前就已經服下了葯,今天才毒發。」鬍鬚花白的李先生說道。

陸晉靜默一會兒,輕嗤一聲:「抱著必死的決心,倒像是死士的做派。我還真不知道是誰這般恨我,竟不惜花重金請死士來殺我。看來我這條命,挺值錢的。」

錦衣衛是皇帝親信,抄家殺人,在民間名聲並不算好。陸晉自任錦衣衛指揮使來,數次遭遇暗殺。可能他得罪的人還是太多了一些。

眾人沉默不語。

「既是中毒死的,那就早些處理了吧。」陸晉揮一揮手,大步離去。

等他回到長寧侯府時,他心中鬱氣仍未散去。雖然後背的傷還沒痊癒,但他仍習慣性地向練功房走去。

皎潔的月光下,他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中驀地一動,重重咳嗽一聲。

「大哥?」韓嘉宜回過頭,有些詫異。

都這會兒了,他到這邊來幹什麼?

正疑惑間,陸晉已向她走了過來。他雙眉微皺:「這麼晚了不睡覺,到這邊來做什麼?」

韓嘉宜心說,你不是也沒睡覺么?不過她並不敢說出來,只輕聲道:「去書房看了會兒書,忘了時間。」

陸晉不期然想起那次兩人在書房的場景。莫名的,他心口有些發熱,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大哥,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啦?」韓嘉宜隨手指了指自己院子的方向。

「有事。」陸晉輕咳一聲,「正好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韓嘉宜抬眸看著他,一雙眼睛寫滿好奇。

陸晉視線微移,不與她目光相觸,輕聲道:「那日的刺客,死了。」

「啊?」韓嘉宜眨了眨眼。她那天差點葬身寒潭,當時刺客怎麼樣,也沒怎麼上心,只知道其中有一個被活捉了。她輕輕嘆一口氣,問道:「那他招了嗎?」

陸晉搖頭:「沒有。」

韓嘉宜甚是失望,不是說錦衣衛刑訊很厲害嗎?也有他們撬不開的口?她想了想,小聲說道:「既然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那大哥以後要更小心一點。」

不管怎麼說,大哥對她挺不錯,該提醒的話,還是要提醒的。

「嗯。」陸晉微微勾唇。

「可以胸前藏一個護心銅鏡,有天蠶衣的話,再穿一身天蠶衣。」韓嘉宜小時候看過不少雜書,對刀槍不入的天蠶衣印象極深。

陸晉眸中漾起一層笑意,今晚因為刺客的死而產生的鬱氣消散大半。他微微一笑:「平安符我也戴著。」

平安符?韓嘉宜愣了一瞬,下意識接道:「那就好。」她福一福身:「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大哥也早些歇著吧。」

陸晉笑意微斂,輕輕頷首:「你去吧。」

目送韓嘉宜走後,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些煩躁來。他這幾日怎麼了,看見她時,心裡會不知不覺變得歡喜。她是妹妹,和二弟陸顯一樣,是他的親人。雖說繼妹是女子,和男子不同,但也不該這般。

可是,不自覺地,他輕輕拽了一下脖子里的細繩。

那是她為他求的平安符。

而韓嘉宜並不知道大哥的想法,她匆匆回房,簡單收拾了以後,上床入睡。只是今天得知睢陽那邊的情況,雖然她已告訴自己,不必再想,但是一些舊事仍是不受她控制一般紛紛湧入腦海。

這一夜,她翻來覆去許久才睡著。

很快又到休沐日,陸顯甫一回府,就去找韓嘉宜。屏退丫鬟后,他一臉興奮告訴她:「《宋師案》的第三部,已經刊印好了,正裝訂呢。你說,哪一日上市好?」

「刊印好了?這麼快?」韓嘉宜訝然。

「咱們用的最簡單的匠體,當然快。」陸顯說著掏出澹臺公子的私章還給她,「每一冊書上,都蓋著印章。我這幾天正讓人造勢。正好我明天不用去書院,你同我一起去書坊看看吧?」

聽說《宋師案》的第三部刊印完成即將出售,韓嘉宜心情大好。這算是她這幾日聽到的最讓人開心的消息了。不對,是第二開心。但是聽陸顯說一起去書坊,她又搖頭了:「娘說不讓我出門。顧小姐的及笄禮,娘都不想讓我去的。」

「為什麼啊?」陸顯不解,「娘先前不是說,你剛進京,多外出走走,也能見見世面嗎?娘又不是迂腐的人,怎麼會突然想起把你拘在家裡?」

「不是要拘我,是前幾天出了一樁事。你在書院,不知道。」韓嘉宜輕嘆一聲,將那日她和大哥一起遭遇刺殺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陸顯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繼而又變成了濃濃的擔憂,顫聲問道:「那你和大哥,你們怎樣?」

那天是休沐日,嘉宜妹妹去參加詩會,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寅時一刻就回了書院。發生這樣的事情,竟然無一人告訴他。

「我沒事,大哥受了傷,宮裡太醫來看過,應該沒什麼大礙吧?」韓嘉宜忖度著道。這幾日,她也見過大哥幾次,對方給她的感覺根本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那就好。」陸顯長舒了一口氣,頹然坐下,良久才道,「其實我一開始不贊同大哥去錦衣衛。錦衣衛指揮使看著光鮮,其實最容易得罪人。」

韓嘉宜很少見二哥這般認真正經,她輕輕點頭:「不過大哥武功高強,行事周密,這次如果不是受我連累,也不至於……」

陸顯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可別這麼說,咱們是兄妹,一家人,大哥自然會護著你的,別說什麼連累不連累。」

他說的甚是自然,而韓嘉宜不免有些耳熱心虛。

然而卻聽陸顯續道:「或許大哥還覺得他連累你了呢。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別太見外了。我去看看大哥,明兒再來找你。」

陸顯起身離去,不過他並沒有見到大哥,因為陸晉此刻不在府上。

先前被活捉的那個刺客毒發身亡,但也不是一絲線索都沒留下。循著蛛絲馬跡,總能發現些什麼。

他想早些把幕後那人給揪出來。

而陸顯在次日早飯後悄悄拉住韓嘉宜:「嘉宜妹妹,我已經想好法子了。你換身衣裳,扮成我的小廝,咱們一起出去,只要在午時前回來就好了,娘不會知道的。」

「那怎麼成?」韓嘉宜連連搖頭,卻頗為心動。

《宋師案》的第三部印好了,她也想看看啊。

「怎麼不成?」陸顯小聲道,「娘這兩天忙,也不會一直盯著你。再說,我也跟靜雲打過招呼了。娘要是真知道了,我頂著,行嗎?娘恐怕是被嚇著了,太過小心一些。可你又不是大哥,你一個小姑娘,出門去能有什麼危險?」

韓嘉宜不說話。

陸顯乾脆拱了拱手:「好妹妹,你自己寫的話本子,你難道不想先看一看?有你這麼當娘的嗎?」

「什麼當娘?」韓嘉宜眼皮一跳。

「有道是,文字是心血,話本是孩子,對於《宋師案》來說,你可不就是它娘么?」陸顯振振有詞。

韓嘉宜失笑:「什麼歪理,我可從沒聽過。好啦,我去,不過咱們一定要在午時前回來。」

陸顯喜出望外:「那是當然。」

小廝的衣裳是陸顯拿來的,他怕嘉宜嫌棄,忙解釋道:「這是新的,還沒發下去,也沒人上身穿過。」他想起一事,又道:「對了,你會穿男裝嗎?用不用我教你?」說著就動手比劃起來。

韓嘉宜斜了他一眼,心說,男裝有什麼難的?她從七歲開始穿,從睢陽到京城這一路她穿的都是男裝。

她只簡單說了一句:「我會。」就躲到偏房換了衣裳。

長寧侯府小廝的青衣很簡單,但是穿的這般好看的,陸顯還是第一次見。不同於穿女裝時的清麗動人,她穿著男裝,也別有一番韻味。更難得的是,她舉手投足頗為瀟洒大氣,像是個容顏美麗的小公子,倒不像是女扮男裝的姑娘。

陸顯擊掌贊道:「很好,很好。」

韓嘉宜卻覺得不好,她還記得在客棧的前堂,被大哥叫破女子身份的尷尬。她想了想,在臉上稍微修飾了一下。

陸顯看她不過是一會兒時間,膚色變黃了一些,眉毛加粗,眼睛變小,覺得神奇的同時,又萬分惋惜:「本來多好看,現在……」

韓嘉宜輕笑:「我扮成小廝,要那麼好看做什麼?」

陸顯心說也是,他陸二少出門帶個俊美小廝,說不定還會有人多想。

兩人乘馬車出府,好在無人發現異常。

一上馬車,韓嘉宜便鬆一口氣,同時又隱隱有些不安。京城不比睢陽,不與長輩打招呼就出門,對她而言還是頭一遭。

陸顯倒是極興奮:「啊呀,郭大見了你,肯定認不出來。」

「王爺?」韓嘉宜眼皮一跳。

「是啊。」陸顯興高采烈,「《宋師案》不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和郭大的孩子。」

韓嘉宜不說話,只覺得這話似乎哪裡有些不對。

等他們趕到書坊時,郭越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你怎麼才來?」他看見站在陸顯身後的韓嘉宜,愣了一愣:「這是……」

他不記得陸二有出門帶小廝的習慣。

「哈哈哈。」陸顯大笑,「認不出來吧?這是澹臺公子啊。」

郭越一臉驚訝之色:「澹臺公子?那不是……」

嘉宜妹妹?

他認真去看,果然很像。想到一個美貌姑娘居然能變成這樣,他更加驚奇,不自覺盯著瞧了好一會兒。

韓嘉宜給他瞧得不好意思,按照男子禮節行了一禮:「王爺。」

「好,好。」郭越連聲說道。

掌柜很快捧出了樣書給他們看。

韓嘉宜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緊張情緒。

「那邊有個茶樓。不如我們去茶樓里,一邊品茗,一邊翻閱,豈不更好?」陸顯笑著提議。

郭越深以為然:「不錯,陸二說的有道理。」但是看一眼韓嘉宜后,他又皺眉了,他想了想:「不過澹臺公子這身衣裳可不大合適。那邊有家成衣店,不如先買一件換上。」

總不能讓人以為是兩個公子哥帶著一個小廝去喝茶啊。

韓嘉宜自己對此甚不在意,不過還是聽從他們的建議,在短褐外,加了一件長衫。

茶樓就在附近,三人各拿一本樣書,慢悠悠走過去。

忽然馬蹄聲噠噠,由遠及近。三人避讓的同時,下意識偏了頭看。

馬背上的人他們都認得,是陸晉。

陸晉也看到了二弟陸顯和平安郡王郭越。他勒緊韁繩,下馬打招呼,視線卻越過他們,落在刻意偽裝過的韓嘉宜身上。

她雖然穿了男裝,面貌也做了修飾,但他仍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可她卻低了頭,只做不曾看見他。

陸晉心頭莫名窩火。

「大哥!」「表哥!」陸顯與郭越對視一眼,齊齊喊道,分外默契向對方靠近一些,試圖擋住身後的韓嘉宜。

陸晉輕輕「嗯」了一聲,神色淡淡:「你們這是到哪裡去?」

「到那邊茶樓看書。」郭越認真答道。

陸晉點頭:「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又問道:「你們身後是哪位同窗?我怎麼從沒見過?」

陸顯聞言一喜,心說大哥既然這麼問,那定然是沒有認出嘉宜妹妹。他當然不想給大哥知道他拐了嘉宜妹妹出府的事情。他怕郭大說錯話,連忙說道:「啊,這是澹,譚公子。」

「哦,是么?」陸晉勾一勾唇,似笑非笑,「我怎麼不知道,嘉宜何時改姓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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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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