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樓下小賣部的女人聽到了樓上的反常動靜。她伸出了脖子,自語說:"樓上這是怎麼啦?"她的丈夫正在數錢,沒有抬頭,"嗨"了一聲,說:"裝修呢。"中午時分那粒"珍珠"從筱燕秋的體內滑落了出來。血在流,疼痛卻終止了。無痛一身輕,從疼痛中解脫出來的時刻多麼令人陶醉!筱燕秋疲憊萬分。她躺在床上,仔細詳盡地體會著這份陶醉、這份輕鬆、這份疲憊。陶醉是一種境界。輕鬆是一種領悟。疲憊是一種美。筱燕秋睡著了。筱燕秋不知道這一覺睡了有多久,昏睡之中筱燕秋做了許多細碎的夢,連不成片斷,像水面上的月光,波光粼粼的,密密匝匝的,閃閃爍爍的,一個都撿不起來。筱燕秋甚至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醒不來。"咣當"一聲,面瓜下班了。今天下午面瓜下班到家之後顯得有點異樣,手上沒有了輕重,似乎什麼都礙他的事。面瓜摔摔打打的,這兒"咚"地一下,那兒"轟"地一下。筱燕秋想支起身子和他說些什麼,但是整個人都綿軟了,只好罷了。筱燕秋翻了個身,接著睡。筱燕秋看出了事態的嚴重性。事實上,當一個人看出了事態的嚴重性的時候,事態往往已經超出了當事人的認知程度。說起來還是女兒提醒了筱燕秋,那天女兒晚上故意繞到了衛生間裡頭,問筱燕秋說:"爸爸最近怎麼啦?"女兒的臉上是一無所知的樣子,孩子的一無所知往往意味著知根知底。這句話把筱燕秋問醒了,她從女兒的目光當中看到了自己的恍惚,看到了家中潛在的危險性。第二天排練一結束筱燕秋就撐著身子拐到了菜場,買了一隻老母雞,順便還捎了一些洋參片。天這麼冷了,面瓜一天到晚站在風口,該給他補一補了。再說自己也該補一補了。等吃完了這頓飯,筱燕秋一定要和面瓜好好聊一聊的。面瓜回家的時候臉上紫紫的,全是冬天的風。筱燕秋迎了上去。筱燕秋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熱情得有多過分,一點都不像居家過日子的模樣。面瓜疑疑惑惑地看了筱燕秋一眼,挪開之後的目光愈加疑雲密布了。女兒遠遠地看了看父母這邊,趴在陽台上做作業去了。客廳裡頭只有筱燕秋和面瓜兩個。筱燕秋回頭瞄了一下陽台,舀了一碗雞湯端到了餐桌上。筱燕秋像一個下等酒館的女老闆,熱情地勸了,說:"喝點吧,天冷了,補補,雞湯,還加了洋參片。"面瓜陷在沙發裡頭,沒動,卻點起了一根香煙,面瓜的胸脯笑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就不那麼像笑,看上去有些古怪。面瓜把打火機丟在茶几上,自語說:"補補。雞湯。還加了洋參片。"面瓜抬起頭,說,"補什麼補?這麼冷的天,讓我夜裡到大街上去轉圓圈?"這話傷人了。這話一出口面瓜也知道傷人了,聽上去還特別的彆扭,就好像夫妻兩個在一起生活就為了床上那些事似的,這一來又戳到了筱燕秋的痛處。面瓜其實並沒有細想,只是心情不好,脫口就出來了。面瓜想緩和一下,又笑,這一回笑得就更不像笑了,看上去一臉的毒。筱燕秋當頭遭到了一盆涼水,生活中最惡俗、最卑下的一面裸露出來了。筱燕秋重新把臉拉了下來,說:"不喝拉倒。"說完這話筱燕秋瞄了一眼陽台,目光正好和女兒撞上了。女兒立即把目光避開了。仰起頭,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