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行簡一笑,「顧某不會因懼怕罵名而不去做自己所認為的正確之事,正如將軍當年和尊兄在和尚原,不會因為金兵數倍於己而退縮一樣。不過大凡世間之人,都會有自己的立場和想法,顧某從不會強求。」
吳璘伸手拍了拍顧行簡的肩膀,「後生可畏!我們這就走吧。」
夏初嵐和思安端了茶點回來,恰好看到顧行簡和吳璘從屋裡出來。吳璘先行一步,顧行簡留下對夏初嵐說道:「嵐嵐,我要去府衙一趟,今夜大概不會回來,你先睡,不用等我。」
夏初嵐猜想是有急事,也不敢多說,只道:「您等等。」然後進屋從衣架上取了鶴氅出來,仔細為他披上,「夜裡風寒露重,您多加小心。」
顧行簡攏好鶴氅,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就轉身下樓,同吳璘一道離去。
客舍外,馬蹄聲還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夜晚彷佛又恢復了剛開始時的寧靜。
掌柜和夥計從廚房裡出來,探頭看了看外面,夥計說道:「剛剛進來的那個好像是吳將軍吧?他那樣的人物,怎麽會跟我們客舍里的人認識呢?我原先還以為遭了土匪呢。」
掌柜打了個哈欠說道:「胡說八道,成州城內怎麽會有土匪,你當府衙是個擺設?住客的事情不是我們能過問的,以後更加小心伺候便是,天色不早了,趕緊關好門睡覺吧。」
夥計應是,連忙去關門熄燭火了。
夏初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睡不著,她想吳璘出現在成州不是巧合,必定發生了什麽大事,但顧行簡不跟她說,她也不好主動去詢問。
天亮之後,外面的街道逐漸又熱鬧起來,有小販招攬客人的聲音,還有車馬往來的聲音。
夏初嵐起身,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不是太舒服,最近都沒有什麽胃口,月事也推遲許久了,路上她都有按時吃藥,可癥狀不見緩解,反而有加重的趨勢,她這身子,恐怕很難生養了。她悠悠地嘆了口氣,只覺得昨夜那種欲嘔的感覺又涌了上來,好不容易才壓制下去。
思安聽到屋裡的動靜,端著銅盆走進來,對夏初嵐說道:「剛剛去看過江流,他已經醒了,燒也退了些。崇明跟老爺去府衙了,六平在照顧他,店裡在廚房幹活的那個小夥計幫忙去藥鋪抓藥了。」
「沒事就好,你們也要注意些,這裡跟南方的天氣不同,有些乾燥,平時記得多喝水。」夏初嵐一邊凈面一邊說道。
思安把銅盆端走,又幫夏初嵐束髮,「曉得的,我們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就怕您身子受不住。老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一會兒我們去客舍外面的早點攤子隨便吃一些東西吧?」
夏初嵐點頭應好,穿戴整齊之後就跟思安一起下樓了。
時辰尚早,但外面的早點攤子已經十分熱鬧,坐了不少的人。
夏初嵐和思安走到客舍對面的一家賣面的攤子坐下來,年輕的小夥計熱情地上前問道:「二位客官想要吃點什麽?本店最拿手的就是辣子面。」
「不要辣子面,給我們來兩碗清湯麵,再來些不辣的醬菜。」思安吩咐道。他們是南方人,口味偏淡偏甜,而利州路這一帶口味卻有些偏重,而且喜歡在各色食物里加辣子,他們剛來的那日,就被那濃重的辣味給嗆到了。
夥計一聽口音就知道他們不是本地的人,滿口應好,轉身忙碌去了。
思安將筷子從竹筒里拿出來,用碗里的清水仔細洗了洗,旁邊一桌響起一個聲音,「看那邊那兩個人,出來吃個東西還這麽講究,當自己是富家的公子呢!」
思安轉頭看過去,只見是一個穿著桃色襦裙的女子在說話。她不過十六七歲,相貌姣好,眼神有些傲慢,她的身邊坐著兩個穿著粗布短衫的男子,身體都十分強壯。
若是在紹興,思安肯定已經回嘴了,但這是在成州,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惹事,只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便轉過頭去了。
林子衿又盯著夏初嵐看了兩眼,越看越覺得奇怪,這小廝長得真是十分好看,皮膚雪白,嘴唇紅潤,耳垂如同兩粒圓潤的玉珠般,而且氣質清冷出眾,周圍幾桌的客人都在偷偷打量他。林子衿撇了撇嘴,心中不快。
夥計將他們要的辣子面端上來,一不小心賤了一點油出來,落在她的袖子上,林子衿立刻站起來叫道:「這是我新買的衣裳,你怎麽弄髒了!」
夥計連忙賠不是,「小的不是成心的,請您恕罪。這就給您擦擦!」說著拿下肩上搭著的布,要給林子衿擦。
林子衿嫌臟躲開,怒道:「這油出了名的難洗,擦有什麽用!你必須賠我一件新的,否則今日就別想做生意了。」
「小的只是幫工,沒有錢啊……」夥計苦著臉道。
林子衿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兩個長工,他們立刻站起來,驅趕別桌的客人。有膽小的客人立刻放下銅錢走了,夥計不停地哀求,可他們就是不肯罷休,等到了夏初嵐這一桌,夏初嵐放下筷子,對林子衿說道:「不要為難旁人了,你的裙子多少錢?我賠給你。」
林子衿冷哼一聲,「好大的口氣,我這可是上等絲綢,我爹特意託人從江南給我買的,你賠得起嗎?」
夏初嵐掃了一眼,然後說道:「看姑娘這身綢緞的布料和花色應該是仿的蜀錦,並不是江南之物。江南的宋錦和蘇錦色澤比這個都要柔和許多,織花也會更細密,而這些錦緞一匹也不過三五百文,你這件上等絲綢,需要多少錢?」
林子衿聽了滿臉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成州不是什麽大地方,她就是個村裡的丫頭,仗著做村長的阿爹疼愛,在村裡也無人敢得罪,這是第一次幫採石村送賦糧到州府衙門,就高興地把新裙子穿上了。
她就是不能忍受新裙子被人弄髒了,想要嚇唬一下那個夥計,可沒想到那人卻將這布料的來頭說得頭頭是道,反而襯得她很沒見過世面似的。林子衿銀牙暗咬,心中憋屈,覺得很沒有面子。
路上已經有不少百姓走過來圍觀,議論紛紛。
六平聽說客舍對面的早點攤子一下圍了很多人,擔心夏初嵐和思安有事,連忙叫了兩個夥計趕過來,他見對方只是一個小姑娘,又不好動手了。
夏初嵐搖了搖頭,沒讓六平近前,成州畢竟是小地方,她沒想到區區一場糾紛,竟然惹來了這麽多圍觀的人,只想把眼前的事儘快了結。這姑娘不過是被家裡寵壞了,真要她做什麽窮凶極惡之事,恐怕也做不出來,何況把這樣的布料當寶貝的人家,應當也不是什麽權貴出身。
兩個長工都勸林子衿算了,裙子再買就是,看那小廝雖然穿著尋常,但身上有種華貴之氣,恐怕出身不簡單,他們只是普通的村民,哪裡真的敢招惹什麽大人物。
偏偏林子衿不肯聽,「我的裙子弄髒了,不能就這麽算了!這是阿爹送我的!」
夏初嵐也不跟她多說,向思安示意了一個手勢,思安扁了扁嘴,並不情願把錢拿出來。
「給她。」夏初嵐輕聲道,「我們要趕緊走了。」
思安只好把錢袋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喏,這是我……夏小弟賠給你的!不要再為難那個夥計了。」
圍觀的眾人譁然,那個錢袋鼓鼓的,少說也有幾百文,夠買一匹上等的好布了,一時有人說林子衿就是來訛詐的。
夏初嵐帶著思安欲離開,林子衿卻攔在她們面前,紅著臉道:「你、你別走!」
夏初嵐問道:「姑娘還有事?」若這個姑娘胡攪蠻纏,她也不會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