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十九章[08.17]
這對她來說,是與之前全然不同的,新一段人生的真正開端,由不得她不緊張。
照雲氏皇族的家禮,皇子皇女們的伴侶初次與宗親見面時,對長輩無非就是奉茶禮敬,答長輩問名之類;與平輩之間便是執盞相觸,以示和睦。
向長輩奉茶禮敬這一樁還好說,無非就是皇叔、皇姑母及他們的配偶,加起來也沒超過二十人。
但到了平輩這裡時,羅翠微便覺得頭昏腦漲,整個人都木了。
畢竟顯隆帝膝下兒女眾多,連他老人家自己有時都鬧不太清楚誰是誰,羅翠微與雲烈一道,在太常寺禮官的引領下一個個認過去,到了也沒真記住幾個。
同輩中最後壓軸的自然是雲熾、雲沛、雲煥、雲汐這幾個。
此時的羅翠微面上雖淺笑得宜,其實腦中早已亂成漿糊,只以餘光瞥著身旁的雲烈,見他做什麼便跟著做罷了。
今日畢竟是在帝、後跟前,又是皇族家禮的正經場面,這幾位倒也沒誰莽撞到做什麼小動作。
再加上之前的三個多月里,少府屬官時常到昭王府為羅翠微講解各種禮儀,此刻又有雲烈時時在側維護周全,是以她雖緊張到舉止略有些僵硬,但總歸沒出什麼差錯。
在帝後跟前的見禮原本是羅翠微最擔心的,沒想到一切還算順利,待到轉去雲烈生母蔣容華所居殿院的途中,她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大氣。
見她猶如神遊歸來,目光終於重新活泛了些許,雲烈噙笑握了握她的指尖,沉聲輕道,「待會兒到了我母親那裡,無論看到什麼樣的場面,你都不必驚訝。若有什麼疑問,晚些回府再慢慢說。」
他的生母只是在他開府後才封了不上不下的五等「容華」,是以並不能被他稱為「母妃」。
羅翠微腳下略滯,先抬眼瞧了瞧行在前頭引路的宮人與太常寺禮官,見他們都沒有回頭,這才疑惑地看向雲烈。
瞧著雲烈唇畔笑意略淡,輕垂的眼波中有淺淺苦味,她雖滿心疑惑,卻還是怔怔點了頭。
若說顯隆帝與雲烈之間算是「不咸不淡」,那雲烈的生母蔣容華與雲烈之間就是「非常冷淡」。
根據羅翠微的觀察,這冷淡的源頭主要在雲烈這一方。
雖蔣容華明顯想要與雲烈拉近母子關係,可每一個熱切的話頭都被雲烈淡漠的態度彈了回去。
待到將禮數一一行過,太常寺禮官便退了出去。
蔣容華一襲盛裝端坐主座,見已無旁人,這才眉心凝了輕愁,柔聲對座下道,「待大婚之後,殿下又作何打算呢?」
雖她精心妝點,若是細看,還是瞧得出她的五官偏於清秀,氣質本是柔婉的那種。
此刻帶些淡淡愁緒,就更給人以弱不禁風之感。
聽出她這話顯然是對雲烈說的,羅翠微眼觀鼻鼻觀心,端正坐著,並不打算插言。
沉默片刻后,雲烈才平淡地應道,「待有了打算之後,自當知會母親的。」
言下之意是等打算好了之後再通知她,並沒有要與她商量或接受她建議的意思。
蔣容華卻像是全然沒有聽出雲烈話中的疏遠與抗拒,語重心長道,「依我看,殿下還是該早些想法子留在京中,才是上上之選。」
因雲烈領兵戍守臨川多年,又才大捷凱旋而歸,通常來說,待到大婚之後,他是極有可能獲得藩地分封的。
可若分封聖諭一下,就意味著他要遠離京城前往藩地,等同從此與儲位無緣。
雲烈對母親的建議不置可否,只應道:「此事孩兒會與微微再商量,母親不必煩憂。」
昨日雲烈就與羅翠微簡單提過此事,因茲事體大,眼下要先顧著大婚儀程,兩人便說好等大婚之後再好好商量。
可這樣大的事,他卻只願與妻子商量,對母親的意見全然充耳不聞,怎麼看怎麼像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不孝子。
不過羅翠微也明白,凡事必然有因才有果,雲烈對他的母親如此明顯的抵觸於疏遠,必定是從前有什麼事導致了母子二人之間有解不開的結。
就在這樣尷尬而冷漠的僵持中又寒暄幾句后,雲烈領著羅翠微向蔣容華執了辭禮。
蔣容華也站起身來,趨步下了台階,眼中似有薄淚,卻像不死心似的,低聲急切對雲烈道,「若殿下實在不願留在京中,至少可以向陛下請封原州或翊州,不要回臨川了。」
原州、翊州都是富庶之地,對比臨川來說,又更近京城一些。
雲烈垂眸,沉嗓冷硬:「或許又要讓母親失望了,孩兒從不打算從誰手裡討飯吃。」
蔣容華聞言,淚目中浮起急怒之色,「人都說西北地貧人稀,方圓幾百里內都沒有幾座像樣的城池,殿下為何偏要如此固執?」
雲烈卻絲毫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淡哼了一聲,「又叫母親失望了。」
見他並沒有絲毫軟化退步的跡象,蔣容華終於將急切的目光轉向了羅翠微。
這似乎還是他們二人進來之後,她頭一回正視羅翠微的存在。
可還未等她啟口,雲烈便再以再度辭禮打斷了她。
辭禮再拜后,他便牽了羅翠微的手轉身離去。
回到昭王府時已是黃昏。
雲烈一路緊緊握了羅翠微的手,兩人一同進了書房。
落座后,他將她安頓在自己膝上,緊緊環住她的腰身,將臉藏在她的鬢邊,一言不發。
羅翠微也沒追問,只是安靜地窩在他的懷中,由得他像攀住救命浮木那般抱緊自己。
沉默的相擁許久,雲烈悶聲苦笑,「你會不會覺得,我在母親面前很無禮?」
他的臉就在她的頸側,說話間有溫熱的氣息撲來,擾得她忍不住偏頭往旁邊躲了躲。
察覺她的閃避,雲烈抬起頭,像很委屈似的瞪著她。
「好好好,給你靠給你靠,」羅翠微趕忙主動偎緊他些,像給大貓順毛似地,抬手輕輕拍拍他的後腦勺,「我只知凡事必定有因才有果,想必是她從前傷了你的心。」
她很清楚,雲烈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
端只看他多年來能將自己的王府府庫掏空去貼補臨川軍,又將因傷殘卸甲后無處可去的同袍都接到府中,以侍衛的名義全部養起來,就知他絕非冷硬心腸之人。
見她沒有絲毫指責的意思,雲烈才抿了抿唇,低聲道,「你想聽嗎?」
羅翠微想了想,笑著搖搖頭,「我不急,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不要勉強。」
「說了就生氣,我眼下不想生氣,」雲烈重新將臉藏進她的鬢邊,「往後再慢慢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