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真正的「毒」計
德王府內,殘存的清兵人數不少,粗略估計得有個幾萬人。
他們佔據著王府,想的是拖到援兵趕到,裡應外合將城內的北伐軍殲滅,反敗為勝。
但是李好賢第一時間,派了幾個小兵來拖住時間,自己卻不急著攻打,而是先將濟南各處要地掌握。如此一來,困在德王府的清兵徹底成了瓮中之鱉。好在此地正在修葺擴建,準備給抗明大英雄巴布海做齊王府,所以裡面的石塊多,守起來還算方便。
李好賢捏著手掌,咯咯作響,眼中凶戾之色毫不遮掩,對身邊的手下說道:「當年我跟隨趙應元在青州舉兵反清,就是被王鰲永這個老賊打散,全軍覆沒之下,才逃到了江南。今日必殺此賊,為當初的弟兄報仇雪恨。」
「將軍,他們被困在王府中,乾脆一把火燒了算了。」
李好賢舉目四顧,德王府內有的是巨木,都是從各地運來興建王府的。北方的冬天乾燥異常,要是放火八成能夠成功,但是這偌大的德王府就毀於一旦了。既然攻下了濟南,城中的東西都被李好賢歸為自己這邊的了,燒起來有點不捨得。而且這不是清流關,此間是濟南城內,一旦大火起勢,難免殃及無辜的百姓。
李好賢猶疑再三,還是決定先不放火,讓手下將德王府團團圍住。裡面的清兵將他們不敢攻城,心下大定。
不遠處的大牢內,一個牢房內關著兩個人,一個白髮蒼蒼,一個精壯魁梧。兩個人都被吊在半空,腳尖著地,手腕上的血肉都已經被磨開,將麻繩染得又濕又紅。
聽到外面的驚天巨響,壯年漢子陡然睜開眼,說道:「莫不是我大哥打進城中,救我來了。白老頭,你快聽聽,哈哈,我大哥來了我有救了,到時候我讓他順帶捎上你。」
被叫做白老頭的,已經奄奄一息,還是強撐著一口氣打擊他道:「雷棟,你大哥不過是山中一霸,我們濟南城高池深,是天下少有的大城,他怎麼可能打得進來,真是痴心妄想。」
小老頭雖然被折磨得遍體鱗傷,說起濟南還是一臉的驕傲,把雷棟氣的怒道:「老東西,活該你被吊在這裡受罪。」
劉勇帶著手下殺到牢中,他們浮來山稱霸時,有幾個弟兄被抓了關在濟南大牢,等著上奏清廷之後斬首。大牢之內陰暗潮濕,腐臭難聞,獄卒早就跑的無影無蹤了,劉勇踹開一道木門,大喝道:「我是浮來山劉勇,我的弟兄何在?」
雷棟一聽,臉上欣喜萬分,大叫道:「大哥,我在這裡。」
劉黑七一馬當先,給劉勇開路來到這間牢房前,舉刀劈開牢門,用火把一照。喜道:「這可不就是我雷棟哥哥。」說罷一刀斬斷繩索,將他攬在懷裡,叫道:「大哥,是雷棟。」
劉勇低頭一看,果然是他,忙問道:「其他人呢?」
「死了,那幾個短命的被抓時就受了傷,沒挨住。」雷棟說得漫不經心,但是語氣中的蕭索和恨意,誰都聽得出來。
劉勇也不是傷懷悲秋的人,聲音低沉:「黑子,你背著雷棟,咱們出去報仇去。」
雷棟一指吊著的白老頭,說道:「把他也救出去吧,要不是他家裡人偷偷買通獄卒,我也早就死了。」
劉勇將刀握在手裡,刀尖向下,抱拳道:「救我兄弟,如同救我,老丈受我一拜。」說完將他頭頂的繩子也斬斷,白老頭眼色一亮,說道:「綉春刀!」
「老丈好眼力,此刀雁翎刀樣式,刀姿舒展,刀身血槽整齊有力,刃口鋒利,造型優美,我一刀下去,曾經劈碎了一個清狗的腦袋。不是別的,正是上等的綉春刀。」
老頭搖頭道:「你這把質地一般,最多是個千戶傳下的,而且已經年久失修,保養不當,可能還不如一般的倭刀鋒利。」
劉勇大怒:「把這個老頭扔在這裡,我們走。」完全不記得剛才還感謝別人救命之恩呢。
白老頭突然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金陵北上第一站,儀鸞鑾輿棲霞山。」
劉勇臉皮子狠狠地抽搐了幾下,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你是錦衣衛的暗探?」
白老頭沒想到他直接說了出來,不禁怒道:「這個時候,你應該佯裝不知,然後再與我暗地裡相認,你的父輩沒有教你么?」
劉勇慘然一笑:「白老頭,等你出去看一看,這天下已經沒有錦衣衛了。」
朝中錦衣衛指揮使是趙元華,但是和以前的錦衣衛卻沒有絲毫的關係,他們更多的是負責皇宮守御和火器的研製。以前的錦衣衛密探,因為京師的淪陷,幾個指揮使全都音信全無,再也沒有人知道密探的身份了。
白老頭名叫白均彥,是濟南當地一個知名的老夫子,不管是名聲還是聲望都很高,卻沒有知道他隱藏的身份。當初錦衣衛還叫御用拱衛司的時候,曾有大批錦衣衛奉命分赴地方或者潛伏到文武大臣府中做特務,他們扮的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甚至是奴僕,而且一扮就是一輩子,只要沒有得到召回的命令,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重新穿上飛魚袍,直到死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
經過這麼多年,當初那批人已經完全融入了地方,成為三教九流中的人物,而且一代代傳了下來。
王鰲永同樣不知道白俊彥的真實身份,一直想讓他歸順大清,來讓士子們歸心。
「嘿嘿,王朝更迭,不過如是,再強的力量也可以灰飛煙滅,倒是人之常情。罷了,你我本是一類人,就借你個方便,逃出這個腐臭的牢房吧。」他到現在還以為劉勇等人是來劫獄的,畢竟他入獄的時候,正是滿清不可一世橫掃天下的時候。
劉勇當然樂得拉一把這箇舊日的同僚,親自將他扶了起來,走出了牢房。
一年的陰暗生活,讓兩個人有點不適應外面的明媚陽光,白老頭眯著眼,慢慢地打量起濟南的街道。只見道路上來回行走的,都是大明軍服的士卒,正在到處抓人。
「王師安定中原,莫不是在夢裡得見?」白老頭呢喃道。
「哈哈,忘了告訴你,我們弟兄已經投奔了北伐軍,剛剛打下濟南。」
陽光刺在白俊彥的眼瞼,久不見光的他老淚縱橫臉頰,渾濁的淚水滾滾落下,劉勇見狀還以為他是激動的落淚,心中感慨老一輩的錦衣衛真是心懷家國啊,於是說道:「老頭,我送你回家,你可得擺上幾桌,我們弟兄借你寶地慶賀團圓。」
「可以,順著前門大街走,路過德王府再拐彎就到了。」
別人都是押送著抓到的清兵俘虜,或者漢奸家眷,唯獨這群人背著兩個人,顯得極為顯眼。
李好賢在府前正好看見,叫住了劉勇,問道:「我們北伐軍沒有優待俘虜的先例,你這是搞得哪一出?」
劉勇笑著解釋了一番,李好賢本來就是登州呼風喚雨的呼保義一樣的人物,對他的行為從心底頗為讚賞,便說道:「我也餓了,去蹭你們一頓飯吃,老丈不會介意吧?」
「哈哈,將軍賞臉,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兵荒馬亂的,白家人緊閉大門,跟普通的百姓一樣,緊張地張望著外面的一切。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白府的門子從門縫往外看,是一群大頭兵。嚇得他趕緊開門,卻看見自家老爺被人背了回來。
小門子慌忙將包老頭接了過去,一邊沖房裡大喊:「老爺回來啦!」
李好賢舉目四顧,發現白府雖然不算很大,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殷實人家。小院雅趣別緻,這還是白老頭長期坐牢,家裡上下打點之後,擱著一般人家早就傾家蕩產了。
白家上下歡天喜地地從內院迎了出來,就看見一群武將大兵,愣在原地。
白俊彥和家人再次相逢,忍不住心懷激蕩,說道:「我的兒,愣著看什麼,快去準備一桌酒菜招待這些人,然後給為父找個郎中來。」
李好賢擺了擺手,說道:「你這是外傷,我營中的軍醫最是拿手。」轉身對親兵說道:「去請一位小郎中前來。」
白俊彥對這支打回濟南的明軍很感興趣,坐在一旁不停地發問,李好賢也樂得跟故鄉人物,說一些天下大勢。
等到軍醫到來,果然是個小郎中,個子不高皮膚微黑的憨厚少年,見了李好賢之後抱拳道:「將軍,請問是給誰醫治?」
李好賢一指身邊的雷棟和白俊彥,說道:「這兩位。」
小軍醫手法嫻熟,去死肉敷藥包紮,很快就處理好了,行禮之後轉身退出了院子。白家人追上去包了些錢財,小黑少年紅著臉不知如何推辭,但是堅決不肯收下。
李好賢笑道:「這是我們北伐軍的小軍醫,每次治療都有功勞在身的,你們不必客氣。」
小軍醫這才有機會,抽身離開,他本是普通的農家子弟,因為父親在水字營守揚州時候受了傷,給他換來一個進入醫學館的機會。謹記著醫學館牆上的訓諭,小小年紀樸實而又勤奮,如今這樣的小軍醫遍布北伐軍中。
白俊彥感覺到手腕涼颼颼的,知道是藥效發作,不禁讚歎道:「小小年紀,手法這麼好,不知道是哪個名醫調教出來的弟子。」
李好賢笑道:「這是我們大帥的妙招,在大城中設置醫學館,招收少年學徒,分派到各個營中。你可別小看他們,積累了軍功是可以提升品階的,有朝一日官位可能還不低呢。我們營中的士卒,因為有了這些小軍醫,人人奮勇殺敵,活命的傷兵比以前增加了幾十倍。」
白俊彥疑道:「我在路上聽說,將軍不就是火字營的大帥?」
李好賢神色古怪,皺著眉頭問道:「你不知道我們的大帥越國公?」
白俊彥呵呵一樂,樂觀豁達地說道:「老夫入獄時候,滿清才剛剛入關,我還準備大書特書痛罵李自成的時候,山東全境就被辮子兵給佔了。這兩年的事,牢中獄卒豈肯講給我聽。」
「那就難怪了,我的大帥是越國公侯玄演,嘉定侯峒曾老大人的長子,侯大人在嘉定舉旗抗清,與城偕亡,一門忠烈只剩下這個兒子。大帥他以一己之力,先取蘇州為根基,又陸續拿下杭州、常州、金陵,殺多鐸於揚州,逼死洪承疇在鎮江,剿恢江浙,收復南京,迎立原唐王為帝。如今朝中的皇帝,乃是先皇遺腹子,年號景祐。」李好賢說起這些神采飛揚,看到老頭一臉崇敬的神色,比聽到別人恭維自己還要高興。
「好一個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白俊彥讚歎一身,李好賢更加興起,繼續講述起來。
白俊彥聽他講的心懷激蕩,直到講到收復濟南,李好賢嘆了口氣說道:「德王府易守難攻,本將想效仿大帥用火攻,又恐傷及無辜。」
白俊彥一聽,用火攻?那德王府佔地差點就是濟南城的一半了,若是用火攻豈能控制,還不把濟南給燒光了。趕緊搖頭道:「不可不可,萬萬不能用火。」
李好賢長嘆一聲,說道:「不除掉那些餘孽,只恐蒙古兵去而復返。」
白俊彥拈著鬍子,眼中神色一閃而逝,說道:「要想除掉他們,易如反掌,哪裡用得著火攻。」
「哦?你有何妙計,快快說來。」德王府如今是李好賢的心中大事,一聽這個老頭的話,頓時激動起來。
白俊彥湊近了,低聲說道:「幾萬人困在王府,免不了吃喝拉撒,人可以不吃飯,卻不能不飲水。濟南泉水遍地,那德王府內的濯纓泉水流來自濯纓湖,只需投毒在泉水,保管叫裡面的幾萬人死無葬身之地。」
李好賢撫掌大笑道:「還是你們讀書人心腸狠,我怎麼就想不到這樣的毒計!」
白俊彥尷尬的呵呵一笑,心道:若不是你想火燒濟南城,我也想不出這樣的毒計來,還是被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