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盛茂
黃昏已過,陰氣匯聚的北邙山進入了黑夜,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片死寂與黝黑,可怕的森然籠罩了這片土地,到處都是陰冷之感,彷彿萬鬼藏於山脈之中,伺機吞噬著一切生命。
烏黑的天空不見半點月光與星點,一切光明似乎都已被吞噬殆盡,一陣微風吹來,冷冽入骨,讓人從頭至尾的心涼。
「茂兒!」漆黑的長夜,因一聲焦急的呼喊而震動,幽暗之下,一個三十幾許的男子急匆匆的走在這山路之中,四處尋找著什麼,依稀可見臉上布滿了憂慮。
這是一個天黑了,找不到孩子回家的父親。
男子皮膚黝黑,身材瘦弱,臉上更是有種深藏的蒼白,乃是營養不良造成;他雙臂粗長,手上全是老繭,腰背有些佝僂,都是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表現。身上裹著的粗糙的布衣,打了十幾個補丁的麻褲以及破爛的草鞋,無一不揭示著他只是一個貧苦百姓的身份。
隨著時間的推移,夜色越發濃郁,男子搜索了十幾里的地方,還是不見要找的目標,這讓他心急如焚。
忽然,他的後方傳來「沙沙」的聲音,如同疾風吹得草動,這讓男子心一突,想到了北邙山鬧鬼的傳說,雙腿發抖的轉過身去,過了好會兒才鼓起勇氣道:「什麼人,我已經看到你了,快出來!」
沙沙!
依舊是風吹草動的聲音,但四周卻一點風都沒有起,這讓男子更加心慌,不由往後退了幾步,小心翼翼的自懷中取出根蠟燭,點上火。
燭火照亮了四野,他駭見一道長發身影,向著自己逼近,腳步婆娑,身影幽邃,儼如女鬼。
「啊!」他嚇到大叫一聲,手中蠟燭險些掉落,這時忽聞遠方傳來聲音,「當家的,你找到茂兒了嗎?」
聞得這聲音,男子一下子鬆了口氣,隨即而來的是一股惱怒,他對著遠方罵道:「你這娘們,沒心沒肝的,走路也不出個聲,是想嚇死老子啊?」
「哎呦,才多久沒見,盛二狗你長本事了,敢罵老娘?!」對面走過來一個身穿麻衣的婦人,微弱燭光下,只見她雙手插在腰間,怒罵不息。
「你這潑婦,嚷嚷什麼?」男子勃然大怒,眼睛瞪的大大的,就要發作,但隨即似是想起了什麼,才消了口氣,道:「罷了,先找到茂兒要緊,回頭再跟你算賬。」
「算賬?老娘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能耐。」婦人先冷哼一聲,接著道,「這方圓二十里,咱們都找遍了,就是沒有茂兒的蹤跡,他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能跑到哪裡去,莫不是被北邙山裡的惡鬼抓了去?」
「別瞎說,這咋可能,老子才不信什麼鬼之說呢!」燭光下,男子拍著胸脯說道,渾然沒有剛剛獨自一人時嚇得哆嗦的樣子,「咱們繼續向前找,不信這小子能跑多遠。」
黑暗裡,那婦人遲疑道:「再向前就真箇深入北邙山了,萬一要是遇上鬼怪咋好?要不咱們先回去,明天早上……」
「你這是什麼話?」男子怒吼著,手中燭光搖晃,照得周圍草木陰影模糊,使漆黑夜色更添詭譎。
他咆哮道:「這兩年咱們給他吃了整整一百斤豆餅、十條大鯉魚、三百斤蘿蔔,才把他養的白白胖胖、細皮嫩肉的,眼看就可去驗級了,現在若是丟了,豈不是虧大發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想到這兩年裡付出的『代價』,婦人臉上頓現猶豫,這年頭世道不太平,老是打仗,兵荒馬亂的,根本沒辦法安安心心干農活,各種稅收倒是漲的厲害,自家這兩年越來越困難了,現在只能指望驗級的事,只要能評個乙等以上,那就至少能得二兩銀子。
和二兩銀子相比,遇上鬼算什麼!
想到這個,二人頓時渾身充滿了膽氣,繼續向前搜尋著。
月色越發深沉,天地間充斥著寒意。
遠方高峰上,牧均與單仙止平靜屹立,注視著下方一切。
忽然,牧均輕輕一笑:「這二人,有些意思。」
單仙止疑惑道:「怎麼了?這對夫妻只是普通農人,想來是孩子丟了,所以大晚上的尋找。」
牧均瞥了他一眼,搖頭道:「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剛剛這兩人談起那『茂兒』,均的心識感受到的不是對丟失兒子的慈愛與焦急,而是另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單仙止好奇道。
牧均面色一凝:「人丟失家禽的不甘與哀怨。」
單仙止臉上露出訝然:「怎麼可能,是不是牧兄你搞錯了?」
牧均眼中露出一縷智慧的光芒,篤定道:「凡是看到的、聽到的都有可能是假象,但心卻是不會騙人的。」
此時,不遠處孩童的哭聲越來大,那是一個四五歲大小的男孩,清秀白凈,頭髮烏黑髮亮,穿著一件粗布衣,在月色下嚎哭著,透著無盡悲痛。
終於,那對農人夫妻聽見了哭聲,急忙趕了過來,在看見他的時候,這對夫妻鬆了口氣,那男子趕忙上前抱住他,吼道:「小崽子,沒事跑這麼遠幹啥?」他伸出手,在男孩屁股上狠狠打了幾下。
「嗚嗚~~~~」男孩頓時哭的更厲害了。
「哭什麼哭,再哭老子非打死你不可!」男子咆哮道,作勢還要打,一旁的婦人趕緊上前攔住他。
「不要打了,萬一擦破了皮就不好了,過兩天可就是驗級的時候,那些人可一個個刁鑽的緊,連**都要扒開檢查,不能給他們機會壓等級。」婦人叫道,上前抱住那男孩,安撫著讓之睡著。
那男子猶豫了一下,跺腳道:「回家,回家!」
……
「你很關注這一家?」看著遠方在漆黑之中行走的農人夫妻,以及那個孩子,單仙止問道。
牧均搖了搖頭:「非也!均只是好奇那對夫妻對那個孩子的感情為什麼會是那種,這可能關係著這片天地最深沉的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牧均沒有回答,只是抬頭望了望天空,低嘯一聲,「夜深了,該回家了,蒼牙。」
唳!
夜空之中忽然傳來雄渾鷹啼,蒼牙銀色的翎羽在黑暗中分外矚目,騰空展翅而來,穩穩地落在牧均左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