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JUBBY是我和陸敘以前常去的一個酒吧,在我們以前公司的附近。很多時候我和陸敘加班晚了,我們就進去喝酒,聊不著邊際的胡話吹著飛向太空的牛。這裡的老闆是個從英國來的廣告人,後來不想再創作了,於是開酒吧,這裡幾乎都是做設計的人,平面的,影像的,每個人都很有意思。我和陸敘在這裡認識了很多的人,我覺得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可愛。以前我和陸敘來的時候都喜歡找他們說話,可是今天,我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我不想和人說話。我面前擺滿了小瓶兒的啤酒,我哧溜哧溜全喝光了跟喝水似的。陸敘來的時候我已經喝了四瓶了,可是依然看得出陸敘眼是眼口是口的,所以我沒醉。我又叫了一打來,我指著陸敘的鼻子說喝,我喝多少你喝多少。今天誰喝得少誰是王八。陸敘拿過我手裡的酒問我,他說,你怎麼了?我說沒怎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酒很厲害的,這麼久了都沒怎麼喝過,今天出來找你喝酒,就跟你們男的久了沒找女人就會出去偷情一樣。我說了這些平時我打死都說不出來的話之後我都不覺得臉紅,我突然覺得這種自我糟踐很有味道。陸敘有點火了,他說,林嵐你有事兒說事兒,別以為糟踐自己就可以報復得了你的仇人,你只能報復那些關心你的人們。為你傷心的只會是愛你的人,傷害你的人現在不知道躲在哪兒大牙都笑掉了。誰們?誰們關心我?去你大爺的。我去你大爺的,誰?我!陸敘在我頭上敲了一記,跟訓兒子似的訓我。我望著他,心裡有點感動,其實我現在就想有人可以罵罵我。我突然有點想我媽,每次我媽罵我的時候我雖然總是嘴上頂回去,我心裡卻覺得溫暖,甜蜜,甚至有種寵溺的味道。我笑了,我說,我不是報仇,我沒怎麼,我高興,顧小北終於找到歸宿了,以前我就總是想他這個人如果沒人照顧他他肯定得孤獨一輩子,不過現在好了,我多年的夙願實現了,我也替他高興。就跟香港澳門回歸一樣高興,都是多年的夙願呀……我沒講完就被酒嗆得七葷八素的,我攤出手問陸敘要手帕。陸敘把他的手帕給我,我接過來的時候心裡突然空虛了那麼一下。我突然想明白了,原來這個世界上用手帕的男的並不是只有顧小北一個。你到底怎麼了?你說顧小北找到歸宿是什麼意思?我拍拍陸敘的頭,我說沒什麼意思,小北和姚姍姍終於訂婚了,高興吧,我就特別高興。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和小北訂婚嗎?就因為我怕小北沒前途,他那個人太軟弱了,我是個享樂主義者,儘管小北的父母都挺有錢的,可是祖先怎麼教育我們來著?坐吃山空!你看我不是遇上你了嗎?多麼上進多麼有能力的一個好青年啊,又被我套牢了。本來我想如果顧小北沒人要我還挺內疚的,現在好了,有人照顧他了,我能不高興嗎我?你說說我能不高興……咳!咳!我又被酒嗆到了,我突然在想我是不是叫錯了酒,怎麼這麼烈呢?我嬉皮笑臉地對陸敘說:我他媽叫的是啤酒還是白酒啊,嗆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別人還以為我跟這兒哭呢!好玩兒吧。陸敘拿起酒,仰著頭喝了一瓶下去。看得我目瞪口呆的。他把空酒瓶往桌子上一砸,他說,林嵐你要比誰更會糟踐自己是吧,來啊,我也會。今兒誰都不要回去了。他媽的都喝死在這兒。我望著陸敘,他的眼睛紅紅的,我突然哭了,我說你大爺的陸敘,你凶什麼凶,我找你出來安慰我,可是你和那些傻B一樣,全天下的人都欺負我,媽的我惹誰了我?陸敘過來抱著我,他說林嵐你乖,別鬧了。我把頭埋在他的脖子里,覺得特別累。我知道我的眼淚全部流進他脖子里去了,幸好這屋子裡開著暖氣,要不估計他衣服里都得結冰了。我剛才的堅強全部都碎掉了,和我胸腔中那塊小小的東西一樣,都碎掉了。我帶著哭腔問,陸敘,你說說,姚姍姍真的比我好嗎?小北為什麼不要我呢?我隱約地覺得陸敘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後他把我抱得更緊了,都有點讓我不能呼吸了。他說,沒有,我覺得你挺好的,就是這脾氣,改改,不要什麼事情都想自己扛著,也不要在別人面前總是表現你堅強的一面,其實你很脆弱,真的很脆弱,你就知道跟別人面前裝大頭蒜,然後自個兒回家哭去。林嵐,這樣做人會很不開心。我聽了陸敘的話眼淚一直流。我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我估計我喝醉了。那天晚上我靠在陸敘的肩膀上,覺得眼淚似乎無窮無盡,這真夠喜慶的,以前都沒發現自己跟個水庫似的,看來女人是水做的,儘管我是個長得沒有姚姍姍那麼水靈的女人,可是社會判斷我還是一個女的。那天晚上陸敘喝多了,因為當我喝完一小瓶啤酒想要伸手去撈桌上的酒的時候,才發現桌子上擺滿了空瓶子,我記得自己只喝了九瓶左右,估計剩下的都是陸敘喝的,我看著他,他的眼睛跟兔子似的,臉也很紅,整個一小番茄。那天晚上陸敘說了很多胡話,因為我也高了,所以沒怎麼記得住,我就記得他一直在重複一句話,他說,你相信嗎?你相信嗎?我很想問他到底要問我相信什麼,可是問死了他也還是不知道。我也不管了,又叫了酒一起喝。我想人生一百年反正是死,喝死得了。晚上兩點酒吧就關門了,我和陸敘走出來,我覺得頭重腳輕的,我知道明天早上起來肯定頭跟賊敲過一樣往死里疼,不過我也不想管了,我現在就想把自己隨便擱哪兒給放平了,我要橫了。陸敘說,我開車來的,車在那邊,過來。我看陸敘那個樣子,站都站不穩,我說你得了吧,讓你開等於自殺,本來我就沒受到大得可以讓我去自殺的挫折,這樣死了估計別人有的說了,姚姍姍那老丫的肯定得說我是被拋棄了想不開,估計丫捅出去報社就得寫「新一代暢銷小說家林嵐被男人拋棄自尋短見」,我靠,那人可就丟大了。我把陸敘砸進車子後排,讓他躺在那兒,然後我到前面去開車,我綁好安全帶就出發了。我的頭很痛,嗓子也很痛,眼睛花,頭暈,沒方向感,反正什麼事兒倒霉我就來什麼。我在三環上賓士,覺得跟在銀河上跑似的。剛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反正我和陸敘面前擺滿了啤酒瓶兒。陸敘是徹底地昏過去了,在後面發出幸福而沉重的呼吸聲。我以前看到過一句話,好像是說,所謂的幸福,就是在哪兒都可以安靜地睡著。想到這裡,我眼裡又充滿了淚水。前面的路都變得模糊了,嚇得我趕緊抹掉淚水,結果當我再看清楚路的時候,我發現前面已經沒路了,是欄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