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說你》第二章(12)
我去洗了個澡,披著浴巾在客廳里晃悠了好幾圈,叼著一根煙,等我想起來抽兩口的時候已經只剩下煙蒂了。心煩,居然連煙也懶得抽了,喝了一杯子涼白開,我剛想起來把電話線接上它就玩命地響起來,是唐輝。我一聽見他聲音立刻他臨出門前指著我鼻子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我心裡不是一般的氣。我說:「怎麼著唐爺,你是不是找著零錢了?」「找什麼零錢?」他莫名其妙。「一塊錢煽我臉呀!」我又點著了一根煙,抽的沒滋沒味。唐輝忽然不說話了,聽筒里傳來的動靜顯示,他也抽著煙呢。「……張元,我是……有點不放心你……回來以後我尋思了半天,我就是想跟你說啊,要是梁小舟回頭,你就寬厚點……就你這狗脾氣,能像梁小舟那麼對你的人還真不多,要學會珍惜……」「怎麼回事呀你!」唐輝的話有點叫我摸不著頭腦,「才幾個小時沒見,你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你放心吧,我這沒事,你放一百個心……」「要不一會兒我去找你,咱倆一塊吃飯吧?」「不了。」「沒事,你收拾收拾,我一會兒就出門去找你,上回我跟你說那個航空公司要寫本子的事兒我還得跟你再聊聊。」「真不用。」「張元兒,你跟我就別客氣了……」我以前還真不知道,感情唐輝是一個這麼啰唆的主兒,我有點不耐煩了,嚷嚷:「我說不用就不用,誰還跟你客氣啦?今兒我得跟梁小舟一塊吃飯……」唐輝沉吟了一會,嘿嘿地壞笑起來:「行啊你張元,你還真有兩下子!行,去吧去吧,早說呀你,叫哥們兒著急!對了,別喝酒啊,有話好好說……還有,還有,還有就是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一連答應了唐輝十來聲,他總算放下電話了,我看看時間,趕緊化妝,換衣服,對著鏡子轉悠了半個多小時,總算覺得滿意的時候我才出了門。北京大大小小有不知道多少家餐館,我最常去的是鬼街,羅傑斯還有小王府,必勝客的披撒我也喜歡吃,但梁小舟總是說那裡充斥著崇洋的一幫低級份子,堅決反對去那裡消費。說起來,跟梁小舟在一起的這些年裡,我究竟改變了多少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惟一清楚的就是我所有的改變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在五點半就到了國貿後面的那家小王府餐廳,我一向是喜歡遲到的,但我想,跟梁小舟的這次約會不同以往,如果在梁小舟的注視之下一點點地走向他,我會緊張。我在二樓的一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了三個鐘頭,一直盯著門口,我不想放過梁小舟看見我之後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每過三分鐘我就探頭往樓下的馬路上看一眼,梁小舟一直也沒有來。九點鐘,我試著給梁小舟的手機打電話,關機了。於是我給唐輝打電話,我說來吧,國貿後面小王府飯店,我請你吃飯。晚上九點,再過兩個小時正是唐輝吃夜宵的鐘點兒,這傢伙此刻正在北京電視台參加一個訪談節目的錄製,他說還有五分鐘就完事,我說行啊,我點好了菜就跟這等著。如今的所有這些比我名氣大的文化人,他們越來越商業化,都喜歡把自己明碼標價論斤賣,哪天我要是有錢,一定把他們全部收購,叫他們都給我閉上嘴巴上家裡歇著去,到了那個時候,諾貝爾要是追加一個傑出貢獻獎的話,沒別人,得獎的肯定就是我了。九點半,唐輝一陣風似的來了。我點的菜還沒上全呢。唐輝手裡拿著一個花花綠綠的盒子,扔在我面前,「給你吧張元。電視台給的紀念品,一塊手錶,浪琴的。」我三下兩下拆開了包裝把手錶帶在手腕子上,「真不好意思,又讓你見笑了,今兒這約會梁小舟這小子沒來。」「哦,看出來了。」唐輝心不在焉地答應著:「沒看出來,張元,你還是個痴情的姑娘。」這話叫我聽起來多少有些諷刺,就我?還痴情?還姑娘?!見我沒說話,唐輝豪邁地拿起菜單,「怎麼就叫這點菜啊,再點幾個!」看也沒看,先叫了一份烤鴨,把菜單推到我跟前,「張元,我勸你啊,化悲痛為飯量!你得這麼想啊,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的?別的不說,你看看唐爺我,我是嘗盡了愛情的冷暖,受盡了女人的白眼啊,不是跟你瞎說,我打從小學一年級就是這麼過來的,二十多年了,我說過什麼沒有?沒有。」這傢伙趁我看菜單的工夫就開始了自問自答,以前很少聽他這麼貧過,今兒這麼一聽,感情唐爺也是一苦大仇深的孩子。「真的張元,所以說啊,你這點事不算什麼。」最後,他總結似的說道。我停下翻看手裡的菜單,抬頭盯著他看,唐輝長得挺好看的,說起來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也像許多人那樣覺得他是一典型的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型的男子,隨著交往的逐漸深入,我才不得不承認,唐輝也是一個終日里橫眉冷對千秋的光棍兒。我曾經想過把蚊子介紹給他,當我無意中走漏了風聲之後,在靚仔以死相要之下只得打消了念頭,好歹,靚仔也是我同甘共苦在燕山大學里浪跡了四年的戰友。我看著唐輝,忽然想起我剛認識他時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來,把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橫著眼睛又從我手裡抓過菜單自己點起菜來。我初次與唐輝遭遇是在火車站的售票窗口。是冬天,臨近春節到達全國各地的火車票都十分緊張,我的一個大款朋友中了邪似的非得在這個時候去五台山燒香,提前叫我去北京站給他買票,我在售票窗口排了好幾個鐘頭,一問票早光了,我身後排隊的一個男青年告訴我可以去退票窗口試試等退票,實在不行,還有票販子。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趕緊又跑到火車站地下二層的退票窗口,站在欄杆外頭等了三個鐘頭,總算等到了唐輝。當然,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叫唐輝,只見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羽絨服一陣風似的走來,直奔退票窗口,說了幾句話之後大叫起來:「啊?退票還得給你手續費?」我沒聽窗口裡面的人說話,只聽見「嘭」的一聲巨響,那小窗戶關上了,這幫人仗著自己有一層窗戶做保護有點肆無忌憚了,我敢說,要不是大家都趕時間的話,從乘客手裡飛過去的磚頭早把這幫人給劈了。不說別人,我本人在去車站,郵局,銀行的時候就常常會產生這種衝動。接著說那天的唐輝。隨著窗口的一聲巨響,唐輝後退了兩步,接著流利地問候了一句別人的大爺:「操你大爺。」轉身站到我的旁邊,自言自語似的說到:「這傻逼婦女就跟我昨兒晚上睡了他沒給錢似的。」旁邊幾個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唐輝的這句話頓時叫我對他肅然起敬,趕緊後退了好幾步離他遠點兒,這時有票販子過來問他:「大哥退哪的票啊?」「山西。」唐輝沒好氣地說到。我一聽山西,趕緊又往前走了兩步,做好了跟他搭訕的準備。「賣給我吧,80。」票販子趕緊說。唐輝立刻瞪大了眼睛,問人家:「你少給我好幾十塊錢幹嗎?」我敢肯定當時在場的任何聽見他提問的群眾都得打心眼兒里覺得唐輝愚蠢並且是個傻逼,廢話,不少給你錢人家掙什麼呀?我看見了唐輝手裡的火車票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北京——太原,趕緊走了過去,「師傅,您也別退了,我正好買不著到太原的票,您原價賣我得了。」「行。」唐輝一口答應下來。我原以為那票販子肯定不死心的跟著摻和摻和,誰想到他非常迅速地轉身離開了,我心裡想,算你小子有遠見。我拿過了唐輝手裡的火車票,在掏錢的功夫,突然伸出了一雙正義的大手,一把薅住了唐輝的胳膊,「幹嗎呢你們?」我抬頭一看,又是一穿制服的,警察。「我買票。」我底氣十足地回答了他一句,懶得再看他第二眼。一般情況下我看見警察都是這樣,他們的警覺性太高,如果你一直盯著他看,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個青春痘,或者不小心看到他的眼屎甚至過長的鼻毛的話,他們就會惱羞成怒,隨便先找個理由把你關幾個鐘頭。果然,警察這次沒搭理我,一把將唐輝給拽走了,一邊走一邊問他:「你知道不知道倒賣火車票是違法的……」我當時在原地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等警察拽著唐輝走遠了,我才想起來,我還沒給他火車票錢,於是我大聲對著他們的背影吆喝了一句:「師傅,我不跑,一會你出來還上這來找我。」我在火車票的退票大廳里又站了三個多鐘頭,唐輝喪眉搭眼的出現,大老遠指著我鼻子就過來了:「我說小姐你是不是有點過了?你怎麼沒把事兒跟人民警察說清楚嘍,你光說自己買票呢,你怎麼就沒受累多說一句我不是票販子?!害得我受這半天的罪。」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挺嚇人。我一聽說的有道理,趕緊把火車票錢遞到他跟前,跟他道歉:「真對不起,那警察真是個急性子,還沒等我說完,拽著你就走了。」他抓過我手裡的錢,跟我並肩往外走,「我估計他們也沒對你怎麼著吧,沒事吧你?」我見他一直皺著眉頭趕緊又問候了一句。還沒容他說話,我的電話先響了起來,我一看,是一個當時挺有名的音樂人打來的,是個專門寫歌詞的傢伙,到現在,我們已經失去聯繫很久了,我們那會都叫他星星。我接電話,我說:「怎麼著星星,好長時間沒聯絡了,前兩天在電視里看見你了,新歌寫的挺牛逼……」我話還沒說完,唐輝追了上來,扳著我肩膀問我:「你說誰?星星?你認識星星?是不是寫歌詞那個,我正找他呢!」我挺疑惑挺疑惑地看著唐輝,一邊點頭一邊把電話遞到他手裡,我只聽見他第一句話說「我操,星星,你換了電話也不告訴你哥一聲,我都快把北京城翻遍了,找不著你,有個去新加坡演出的事……」那天,我隨著初次見面的唐輝先生來到了他的朝海軒,見到了久違的星星,我們仨惺惺相惜,喝了不少酒,說了許多話,說到了下午在火車站的一幕,星星樂得直不起腰來,唐輝大罵我不仗義。那次是與唐輝的第一次遭遇,我們倆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加上不久之後星星出國去了日本,又加上那段時間整個文壇的不景氣,讓我和唐輝都陷入在失落和無所事事當中,於是我們經常性的鬼混在一起,在北京城的文化圈裡蹭吃蹭喝,事實證明,經過那段時間,我和唐輝的確落了許多的實惠,他胖了十來斤,而我也增加了八斤的肥肉,於是我逢人便高呼著「沒事跟著唐爺走,海鮮鮑魚全都有!」發自內心的給唐輝唱讚歌,其實後邊還有一句頌詞我都給丫想好了,擔心梁小舟誤會一直沒敢喊出來,那就是「沒事跟著唐爺睡,穿金掛銀披翡翠!」我最想說的是,這次肥胖事件是自七年以前梁小舟去安徽實習我因思念他而導致的暴飲暴食長胖十斤的時間之後最嚴重的一次,至今,這十八斤肥肉仍牢牢的長在我的大腿和腹部,每當我想起來,都忍不住對唐輝和梁小舟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