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說你》第三章(5)
對於我來說,釣魚的樂趣並不是釣魚本身,而是老圍著護城河轉悠的那幫老頭。最近的一段時間,我見天的扛著魚竿往河邊跑,跟那幫老傢伙打成了一片。我通常把魚鉤掛上魚食往河裡一扔就不管了,看身邊的老頭下象棋或者跟他們放風箏,閑聊天,偶爾,我看著他們玩得興高采烈的模樣會覺得他們可真幸福。其中有一個乾瘦戴眼鏡皮膚白皙的老頭,他總是一個人拿著空箏在一邊抖,也常常拿著各種各樣的風箏在河邊放,累了,他就坐在自帶的馬紮上,笑呵呵地看著河對岸,有時候,看見有魚上鉤了,我跟老頭玩得正歡的時候,他會自己做主,幫我把魚竿拉起來,再裝上魚餌放回水中,有一回他居然給我鉤上來一條一斤多的鯉魚。我從他的衣著和神態上判斷,老頭退休前肯定是個老幹部,他抽煙斗,看不清楚牌子,但是看得出來一定很貴,因為他每次抽完了都仔細地擦拭。逐漸的,他對我也產生了好奇,一天傍晚,我一邊吃著零食一邊盯著魚漂的時候,老頭跟我說話了,「姑娘,又來釣魚啊?」「是啊,老先生,您也出來散步啊?」他點了點頭,把馬扎放在我旁邊坐下,掏出煙斗,抽了起來。抽了幾口,他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問我:「姑娘,最近我常常看見你來釣魚,你不上班?」「我初中畢業,找不著工作,在家呆著也煩。」我也點了一支煙,「您今天不放風箏了?」「嗨,總放也沒啥意思,一個人幹啥也沒意思。」他顯得十分失落。沒等我問,就自顧地說下去「老伴兒過世了,三個兒子都不在北京,為了孝順我,退休以後給我買了一個三室一廳的大房子……」說到這,他指著馬路對面新開發的高樓,「吶,就是那個樓房,在這都看得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又是一個高尚社區,我估計這小區的房子不低於七千塊錢一平米,現在的老頭啊,真幸福!我忍不住又在心裡感嘆了一句。「挺好的啊,您一個人在這安度晚年。」「好什麼呀!」他對我的觀點反應激烈,「孩子們一年也不回來幾趟,退休了,我見天悶得直發慌,飯也不想吃……這兩天我琢磨著找個保姆……」說到保姆,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忽然閃出光亮,「姑娘,要不你來給我當保姆吧!」他的上身向我的方向傾斜著,非常有誠意的看著我,「真的,姑娘,正好你沒工作,到家裡給我當保姆吧,管吃管住,一個月六百塊錢,家裡其實沒什麼活,也就是收拾收拾房間,做做飯,衣服我一般自己洗……」他頓了一下,「其實,我想找個保姆主要為了有個伴兒……」他說話的工夫,我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著,一個月六百塊錢,六百塊錢相當於我給時尚雜誌寫一篇艷粉小說的稿費,這樣的小說我一天能寫八個,的確,我寫字寫得順了一天一兩萬字跟玩似的,我不在乎這六百塊錢,我打心眼裡瞧不起人民幣,這是真話,可是我離不開,就在不久以前,在一本雜誌上看見唐輝寫的一篇文章,題目非常血淋淋,叫做《就讓我用人民幣劃破你的處女膜》,看過之後,連我這種不怎麼愛錢的傢伙也忍不住有了想振臂高呼的衝動——人民幣好堅挺啊!!我覺得唐爺最近的修鍊有了成果,他又進步了。想了片刻,我非常爽快的答應了老頭。你一定以為我是為了解悶和治療我的憂鬱症,其實不是,我是想掙老頭開給我那每月六百塊錢的工資,況且,吃飯睡覺都是免費的。我沒撒謊,我說過,梁小舟的離去讓我更加感覺到的生活的壓力,我得賺錢養活我自己,雖然我還有數目驚人的一筆存款,我仍然想賺錢,雖然我告訴你我一天能寫八段故事去換錢,可是我的問題在於,最近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想知道除了賣淫和寫字我應該還有別的方式去賺錢,哪怕只是一點。當然,我從來沒有參加過賣淫活動,我只是想更形象地告訴你,寫字對我來說就像妓女脫光了衣服躺在嫖客的床上那麼簡單。那老頭見他的提議得到了我的首肯很是不一般的高興,扛著他的小馬扎就帶我先熟悉一下他家的環境,也就是我今後將為之奮鬥的地方。果然不同凡響,老頭家的廁所都比我家客廳大。整個家裡布置的十分素雅,三室一廳的房子老頭自己睡一間,另外朝陽的一間被他布置成了一個書房,門口的地方懸挂著一個挺叫人肅然起敬的名字「滿廷芳」看來這老頭還是個有學問的人,難怪看起來跟他們只會饒世界遛鳥聊閑篇兒的老頭們有點不大一樣,第三間屋子裡比較簡單,只有一個衣櫃,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寫字桌,不用問,這間肯定是我即將要下榻的「工人房」。老頭領著我在房子里轉了一個圈,見我站在他的書房門口一直對著「滿廷芳」三個字發獃,他笑呵呵地給我解釋道:「是個書法家朋友給我提的,書房嘛,自然書香遍地,所以叫滿廷芳。」「哦,真不錯,您家環境挺好的。」我指著滿廷芳三個字對老頭恭維道,「原來是書法家的手筆,難怪看著這麼大氣。」他顯得有些驚訝,「喲,原來你還懂書法?」「不是,上中學那會兒練習過幾天……」我話還沒說完,被老頭又拉進了書房,指著一整面的牆壁叫我看,「這裡還有,你再看看這個,這個是我自己寫的。」他有些得意地指著牆上掛著的一幅書法作品給我看,是一首詩詞,**的《沁園春·雪》。說實話,儘管我不懂半點書法,我還是覺得那些漢字的筆劃之間透露著剛勁,他寫得非常用心。「好,寫得好!」我誇張得驚叫起來,老頭先是一機靈,之後看見我的表情,顯得更加得意起來,跟我說:「我寫了一個禮拜才寫完的。你快說說,怎麼個好法?」看來這老頭平常的日子過得是真寂寞,好容易在家裡看見一個活人,一會不閑著讓你跟他說話。「好,好,字寫得好。」我繼續拍他的馬屁,樂得他合不攏嘴,於是我接著往下說,「好,就是好!」「你快說說怎麼好法啊?」「這個……您看啊,您這詞寫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還飄長城……」我一邊跟他忽悠著自己差點沒忍不住笑出聲來,**偉大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活生生叫我給篡改了,真是罪過,罪過。我說完了這一句之後老頭立刻不言語了,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天,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不用問,肯定是在影射我了?「對了,你叫什麼?」「我叫張元,弓長張,一百元那個元。」我簡單地介紹了自己。他從冰箱里給我拿了一罐可口可樂,打開了遞給我,「哦,張元,像個男孩的名字嘛!我姓劉,今年七十六了,你看看你管我叫爺爺合適不合適……」「不,不,不,劉老,我真沒您想的那麼小,我父親才六七歲的時候我爺爺就去世了,我就沒怎麼機會用爺爺這個稱呼,您看,這冷不丁的我還真不習慣……」我一邊說話一邊喝了半罐的可口可樂,「要不這麼著,我就暫時先稱呼您劉老,或者劉老師,不,不,乾脆就劉老吧,這樣既表示對您的尊敬,也符合我的身份,我是您的保姆啊……」我這麼一說,老頭樂開了花,又把他平常的一些生活習慣跟我敘述了兩遍,把周圍的超市,菜市場,公共汽車站等設施給我畫了一張草圖,講解了三遍,確定我記住了之後才放我走,我答應他明天一大早就來他家正式上班,捎帶腳從南來順把早點給他買回來。晚上回到家,接到了星光的同事白大夫給我打來的電話,她詢問我的心情,盡量避免了醫生對病人說話的語氣,但是我還是感覺得到,在她的眼裡,我還是一個病人,儘管,我的心情開始好轉起來,她仍然有理由從醫生的角度來判斷我是否正常,不為別的,就憑我那天在醫院裡問她的那句「請問您先生什麼時候有時間?」她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我的精神已經開始不正常。這生活當中的有些事情你說不清楚,解釋不明白。既然我不能成為一個賢淑的溫順的令男人滿意的女人,那麼就讓我成為一個優秀的病人吧!我真不明白,人們都怎麼了,我這麼好的一個人居然成了他們眼中的病人和沒文化的保姆。我的不明白與世界是否變化快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