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都大樓的影星秘聞(5)
每一次去過以後回來,她紅潤的臉上總是閃耀著光澤,她纖嫩的皮膚總是泛著興奮的光芒,她雙眼裡總是透著莫名的憧憬和嚮往。哪怕是觸景生情回憶起來,她說話的嗓音都會變得清亮如流水。她的這種喜悅太強烈、太明顯了;強烈得和她同居的情人都醋心大發,以致兩人往往會大吵大鬧。只是,這樣尷尬的局面沒有維持多久,她的情人被抓走了,罪名是歷史反革命。說他在解放前,借著開五金店,私底下當包打聽,出賣過地下黨……「連阿婆,」聽到這裡時,厲言菁再也忍不住,她反手抓住連茵芸的手,搖了兩下,插進話來說,「你說的神秘人物把她接走這一點,老百姓中間也有傳言哪!」連茵芸瞥了厲言菁一眼:「民間是怎麼傳的?」「都說……都說接她去的,是個極有身份、極為神秘的人物。」「可我感覺,那人雖然令駱秀音十分傾心,卻也有難言之隱。」「那這個男人究竟是誰呢?」厲言菁自言自語地說。「反正,」連茵芸把話題扯開了,「我和她交了一輩子的朋友,可以說是莫逆之交了。我試過多少次,無論是用話套她,她高興的時候認真問她,推心置腹的時候把話題繞上去……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她都沒對我講過。」厲言菁興味濃郁,不肯甘休,又問道:「那你說,會是什麼人約了她去?人們還說,去了是過夜的,有時候還不是一夜。」「那倒不假。」連茵芸以肯定的語氣說,「她雖然沒講是什麼人,但她離開華都大樓多久,我還是知道的。」厲言菁不甘心地嘆了口氣:「連你都講不清,看樣子,這事兒要成為千古之謎了。」「呵呵,」連茵芸淡然一笑,「我們這民族漫長的歷史上,千古謎團還少了嗎。」「可我總覺得……哎呀,不說這個了吧。連阿婆,你說到她患了惡性腫瘤,要動手術,後來呢,後來駱秀音的手術成功嗎?還是留下了後遺症,促使她在文革當中發瘋而自殺?」「手術……」連阿婆顯然也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她喃喃地說,「所幸她是個名演員,所幸她曾受到過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手術是當時的名大夫親自操刀做的,出乎意料的順利。只是、只是女人的命,終究苦啊、終究是劈腦手術啊……」「連阿婆,你慢慢地說。」厲言菁一抬頭的當兒,看見兩顆清淚沁出了連阿婆的眼眶,她心中一驚,不安地叮囑道,「手術之後,她怎麼了?」經歷了一段令人揪心的病休,連茵芸去看她,她雙眼直瞪瞪地望著天花板,眼珠兒一動也不動,竟然不認識她。連茵芸真怕她會變成白痴、變成傻瓜、變成植物人。不過她不敢說,誰也不敢說。可駱秀音是頑強的,她不但經歷了劈腦手術,不但活了過來,還恢復了正常人的思維。她獃痴痴的眼珠轉動了,她的手也能抬起來上下了,她張了張嘴能含糊而又低微地說出聲音來了。她一天比一天煥然一新地恢復了健康,恢復了往日的風韻美姿。最令她喜悅的,是她又可以上銀幕了,連茵芸去探望她的時候,她用發顫的嗓音說,廠領導明確地告訴她,一部大片等待著她去出任主角。她還把連茵芸拉近身邊,悄悄地在連茵芸的耳畔說,讓她擔任主角,是有人為她說了話。哦,她當時那種喜悅、那種歡欣、那種激動,真是用語言難以形容。她的胸脯在波動起伏,她的臉蛋兒泛著光澤,她的嗓音發亮發脆,總之使人覺得她的整個身軀都處於亢奮之中。可她沒能如願,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刮進了病房,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狂潮怎麼會把她這麼一個名演員遺忘。她的病房被造反的紅衛兵包圍了,極盡醜化之能事的大字報、漫畫、對聯和反革命文藝黑線幹將駱秀音的大幅標語,把整個病房貼得只剩一個進出的門洞。駱秀音嚇得大睜著雙眼一夜沒睡。緊接著而來的,更讓她膽顫心驚。一幫穿著綠軍裝,腰扎銅頭寬皮帶,套著紅袖章的紅衛兵闖進屋來,站滿了病房。他們揮舞著拳頭先喊口號:「打倒反動文人的老婆駱秀音!」「打倒爛婊子駱秀音!」「打倒黑妖婆駱秀音!」……什麼難聽他們喊什麼,什麼刺耳他們罵什麼,駱秀音被勒令滾出病房,駱秀音被拖回廠里關進了牛棚。吃食堂伙食、睡地鋪她能忍受,誣說她解放前陪影業公司老闆睡覺、嫁給反動文人裡通外國分子她也能忍受,她試過想和審訊她的人講道理,但是只要她一開口,就會遭來一個狠狠的耳光,打得她牙齒鬆動,血流不斷。後來她終於學聰明了,他們說什麼,她就承認什麼,她以為這樣子就可以避開對方的毒打,但審到最後,她還是沒有躲過那些人連摸帶捏身子的辱打。直到她被折磨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如果她也像其他名演員們一樣始終被關在牛棚里,也許就不會有她後來的冤死。回到牛棚里,她醒了,她不吃、不喝、不睡、不說一句話。人們紛紛傳說她被逼瘋了,變傻了,成了獃子、白痴。消息在上海灘也傳開了。同樣天天在經受陪斗的連茵芸聽到這些傳言,暗自在為她擔心。她卻被出乎意料地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