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晝・上卷・第一章(3)
剎那間,他便以其畫家的眼光,迅速而從容地把林虹觀覽了一遍。她還那樣美麗。她的眼睛雖然此時含著冰冷的敵意,但還是那樣黑亮水汪;她的額頭透著冷傲,但還那樣嚴肅而明晰;她的頭髮不像過去濃密了,但還那樣黑亮;眼角已有几絲若隱若現的魚尾紋,整個臉仍接近過去那樣柔潤;嘴唇表皮略有些干,那必定是坐火車所致,但仍顯出內在的彈性,連同那豐滿的下巴,構成了一個很有性感的接吻區。他還看到了她脖頸下微露的一抹雪白的肌膚,他能擴展想象到整個胸部,想象到撫摸它時的光潤手感。「不用,謝謝。」林虹神情冰冷地拒絕了,略躲閃開,又隨人流往前走。「連話也不願和我說了?」顧曉鷹又上前兩步攔在面前,親熱地笑著,不轉睛地凝視著林虹。林虹垂著眼皮、咬著嘴唇的冷峻神態,特別是那嘴角繃緊的清秀線條,讓他覺得很有趣,也很富於刺激力。他的目光又透過衣裙把林虹的身體整個「撫摸」了一遍。林虹感到一種受辱的憤怒。她感到顧曉鷹的目光在粗暴地剝下她的衣裙。她的皮膚掠過一陣憎惡的顫抖。目光也能淫辱女性。「請你放尊重些。」她說。「林虹,」顧曉鷹依然從容移動著身體,擋在林虹面前,「我不想讓你生氣。我早看見你了,我也是下了好一會兒決心才過來看你的。」他語調誠懇地說,「雖然離了婚,可總算一夜夫妻百日恩吧?」「不要臉。」林虹從牙齒縫中罵道。顧曉鷹毫不在乎,甚至有些開心地笑了。他依然瀟洒從容地移動著步子,擋住林虹,含笑打量著她:「只有你才能這樣罵我。我只把這種權力給過你。」林虹不再理他,轉身扶起一個在身旁跌倒的小女孩,和孩子的母親一起牽著她,隨人流往前走了。顧曉鷹看著林虹的背影。這次他從較遠處把林虹的身材欣賞了一遍。她今年應該二十八歲了,依然苗條,似乎比過去更加性感了。隔著飄動的衣裙,他似乎看到了她的**。看到了她行走時臀部、腿部、腰部以至全身肌體誘人的起伏和運動。他能想象到撫摸每一處肌膚的不同質感。女人穿裙子是美的。比穿衣服美,因為它有所裸露;比全裸也美,因為她並不暴露無餘。凝視著林虹的背影,顧曉鷹笑了。因為他是畫家,所以能這樣欣賞人體美;因為他是男人,所以他能這樣欣賞女人。做妻子,林虹不夠標準;做情人,只要有刺激力就行。顧曉鷹突然想到他曾經聽到過的一句話:一個被你征服佔有過的女人,當她被你遺棄分隔甚久之後再一次出現時,她如果美麗而且驕傲,那她便對你具有難以想象的刺激力。顧曉鷹咬住下嘴唇,感到一種衝動。他要滿足這種富有刺激力的熱情。他不一定要和林虹怎麼樣,但他還要攔住她。他不能這樣毫無所獲地退下來。他又趕上去,攔在林虹面前:「林虹,我要和你說點事。」「你為什麼要攔著我?我不認識你。」林虹說。那個和林虹一起牽著自己女兒的母親,此時驚愕地望著顧曉鷹。「對不起,我要和她說幾句話,」顧曉鷹彬彬有禮地對那位婦女解釋道,「她是我過去的妻子。」那位婦女疑惑未盡地看看顧曉鷹,又轉頭看看臉色激怒的林虹,連忙不自然地笑笑:「芳芳,和阿姨再見。」領著孩子走了。「你到底有什麼事?說吧。」林虹把旅行袋放到身前,平靜地直視著顧曉鷹。她最初的激憤已經過去了,現在,她拿出了多年生活磨鍊出的剋制和冷靜。冷靜是遠比憤怒更成熟有力的態度。顧曉鷹的目光與林虹對視了一會兒,倒閃爍躲避起來:「我想和你隨便談談。」「談吧,我聽著呢。」林虹冷冷地直視著對方。現在輪到她打量對方了。「咱們出站找個地方,好嗎?」顧曉鷹看了看左右的人流,又溫和地笑了笑。「不用,這兒挺方便的。」顧曉鷹還是那張令人厭惡的長方臉,額頭的皺紋更深了,臉上的皮肉也顯出鬆弛,不知是因為野心煎熬,還是因為酒色過度。「你這幾年都好嗎?」顧曉鷹竭力使自己自然起來。「好。還有什麼事?」「你在古陵縣教中學?」「是。還有什麼事?」「你……」「我的事不用問了,你都已經知道。」「我並不知道你去古陵了,小莉也不知道。她去古陵是因為我叔叔在那兒當縣長。她要寫小說體驗生活。」「她當然不會因為我去,省委書記的千金嘛。」「新去的縣委書記叫李向南吧?我知道他。他……」「他和我有什麼關係?」林虹不耐煩地打斷他。「我……」顧曉鷹尷尬地笑了笑,剛想說什麼,聽見一聲叫喚。小莉和李向南一起出現在面前。四人相視的僵局維持了兩三秒鐘。幾秒鐘內,小莉心中漲起的是對林虹的嫉恨。一瞬間她就明白了,林虹並不是也不會和哥哥一起來。哥哥是半途上的這次車。林虹是從古陵來的。李向南來,她也隨著來的。幾秒鐘內,李向南感到的是一種同時遇到小莉和林虹必然有的難堪。何況,他又和顧曉鷹剛握過手。顧曉鷹在場,在他和林虹之間出現,更使他感到彆扭。顧曉鷹在和林虹相遇中碰到李向南——他聽說林虹正在追求李向南——這使他有點悻惱,也有點尷尬。林虹應該比誰都心情複雜,但她比誰都冷靜。她看著李向南和小莉,等待著將要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