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曾是丁香滿庭時(3)
但是,他們都認為他這天早晨的氣色好得多。戰況順利,這對他情緒有幫助。
郵件又未到,這也是天賜之便。他們再一次互相安慰,說他也許竟然能夠挨下去,儘管一切跡象完全相反。
過去幾個星期內,他們已經這樣說過多少遍了。在華盛頓的總統辦公桌上,有待處理的文件很多,其中有艾伯特?
愛因斯坦的一份急件,內附利奧?西拉德的意見書。兩人都要求總統立即停止研製原子彈。
他們說世界形勢已經大為改觀。過去他們想當然的事,現在已證實並非如此,而且這也不再能成為理由。
原子武器可能會使美國取得一時的軍事好處,但在政治上和心理上所失和對美國威望的損害,將會抵消這種好處。
愛因斯坦還認為,美國這樣做,可能會觸發一場世界性的原子軍備競賽。
顯然,希特勒帝國里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剛相反,該發生的事沒有發生。
總之,實際情況是,納粹並沒有原子武器。這情況盟國科學家們認為難以理解,最初甚至懷疑,這是德軍擺出的假象。
在諾曼底隨同登陸的、代號為阿爾索斯(
「小叢林」)情報小組負責人塞繆爾?古茨密特,認為納粹有三位最卓越的物理學家:卡爾?
馮?魏茨澤克、馬克斯?馮?勞厄、維爾納?海森貝格。后兩位是諾貝爾獎金獲得者。
在德國政府支持之下,就是這三個人也可以製成原子彈。這一點古茨密特一直到70年代還是如此相信的。
情報小組問德國的科學家:究竟是怎麼回事?當時,德國人不管什麼問題都歸罪於希特勒。
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們的說法是蠻有道理的。元首的排猶主義,把德國物理學家中出類拔萃的人物都逐出國外,納粹的官僚政治對要花長時間的軍事研究不感興趣,技術設備又短缺;而且,納粹機構重疊,不擇手段地你爭我奪,這也是個典型例子。
原子的研究竟然並不協同,教育部、陸軍部、甚至郵政部都在各搞各的。
1942年6月6日,美國科學家接近突破的時候,德國人也到達了轉折點。
那個星期六,海森貝格向希特勒的軍需部長阿爾貝特?施佩爾彙報了帝國關於鈾的研究進展情況。
他說有確鑿證據,可以認為德國人在技術上可以建成鈾反應堆,獲得原子能,並且,從理論上說,由此可以生產原子彈爆炸原料。
下一步就該是研究製造技術問題,比如說臨界質量問題和鏈式反應有無可能的問題。
那時,他和馮?魏茨澤克所談論的問題已不僅僅是將反應堆本身作為武器使用的問題,而且是以反應堆推動武器生產的問題。
施佩爾表示初步同意,可以繼續進行試驗,但規模要小些,目標應是使反應堆用來產生原子能。
施佩爾僅僅是重複希特勒的想法。元首確信勝利在望,除了在六個星期內可以用於戰場的武器而外,他已下令把一切新武器的研製計劃都停了下來。
施佩爾後來在紐倫堡被判為戰犯,服刑20年。他說,希特勒曾對他提到製造原子彈的可能。
1942年5月6日他同元首談話的時候,曾提出全力以赴製造原子彈的問題。
他建議請戈林任帝國研究委員會主席,以示重視。後來也是這樣做的。
1942年6月23日,施佩爾又向希特勒彙報。這時元首對這計劃還感興趣,但他對物理基礎理論毫無所知,因此規劃就被暫時擱置起來。
德國物理學家們向施佩爾談到在三四年內生產原子彈的計劃。但是,據他回憶:「我命令研製以鈾為能源的發動機,用作艦艇推進器,海軍對此很感興趣,因為他們想用在潛艇上。」施佩爾說得很清楚,要是他當時想像得到美國在進行曼哈頓計劃,他就是上天入地也要設法趕上美國人的。
他後來還不時過問一下這方面情況,但希特勒已經對他潑冷水了。元首在黨內的老親信們,對美國以效率見稱這一點,不斷冷嘲熱諷,他也人云亦云,把整個物理學叫做猶太物理學。
但是假如當時這個德國獨裁者讓他的科學家們放手大幹,像羅斯福那樣做法,歐洲的版圖,甚至西半球的版圖,也許會大不一樣。
但上述情況,直至1944年11月23日巴頓將軍攻克斯特拉斯堡之前,絲毫也沒有為國外所知。
那個阿爾索斯情報小組當時直奔斯特拉斯堡大學,進入新建的實驗室。
薩姆?古茨密特的搜索對象是魏茨澤克,他是該大學理論物理學教授。
但這個情報對象早在三個星期之前就逃之夭夭了。古茨密特原考慮應否詢問大學里的其他物理學家,但德國科學家們拒絕同敵方打交道,只得作罷。
於是在情報小組的搜索下,斯特拉斯堡一時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居然找到了魏茨澤克的私人文件。
這時,萊茵河東岸炮聲還歷歷可聞,古茨密特和助手憑著燭光,把文件邊看邊譯,儘管同室內一群美國大兵玩著紙牌,他們卻在那裡揣摩著這個線索、那個提示,搜尋著學術性引文,或是無意留下來的但卻可能有關的提法。
突然他們高興縱身叫嚷起來。旁邊神經緊張的美軍一時莫名其妙,慌忙伸手去拿M-1步槍和手榴彈。
原來這兩位科學家發現了厚厚一疊打得密麻麻的文件——這是帝國鈾計劃和鈾學會的完整案卷。
當然,其中有幾張缺頁,而且也沒有最近三個月的記載;但從一切跡象看來,這份東西就是歐洲有關納粹對鈾研究的最完全的檔案。
直到那晚上之前,盟國的科學家還以為,德國物理學家遠遠走在他們前面。
但現在,古茨密特在搖曳的燭光下眯著眼睛讀著魏茨澤克文件時,就明確知道納粹比之洛斯阿拉莫斯中心的科研人員要落後兩年。
德國沒有提煉鈈—239和鈾—235的工廠。看來他們連堪稱鈾的燒爐也還沒有。
他將調查結果發電向華盛頓彙報,那邊提醒他,魏茨澤克文件說不定是個騙局。
他回答說就文件內的論據看是真實的,文件是嚴肅認真的。陸軍部提醒說,也許還有別的科學家在帝國其他地方製造原子彈。
古茨密特尖刻地回答說:「一個使用假支票的人也許會自以為足智多謀,一夜之間竟成為軍事天才。一個香檳酒的推銷員也許可以冒充外交家。但是,諸如此類的門外漢卻絕無可能獲得真知實學來製造原子彈的。」儘管這樣,搜查還得繼續進行。
德國有個熱衷於製作原子武器的海森貝格。如果他和其他同樣熱衷的科學家一起,不顧官方對裂變物質的裂變可能性所持冷漠態度,自行從事秘密試驗,那也是完全可能的。
事實確有過類似這樣的情況。1943~1944年冬天,海森貝格及其助手們,不顧空襲,在達赫拉姆學院用三噸鈾和重水製成一座小型反應堆。
為了躲開盟軍轟炸機的注意,他們將實驗室搬到一座很高的倉庫里。這個倉庫屬於斯圖加特一家啤酒廠,在德國西南部斯威別亞區阿爾卑斯山的丘陵地區。
他們把啤酒桶搬走,把倉庫內部用銀箔裱糊起來,然後配上一座功率強大的電廠,並在一家紡織廠的側樓中設立了車間。
但是,在希特勒的歐洲堡壘開始土崩瓦解的情況下,連這一隅也不夠偏僻。
海森貝格和盟國人員一樣,也擔心保密問題。於是他們又搬了家,搬到蒂賓根在斯圖加特市南17英里。
——譯者附近在岩石中挖出來的一個大山洞裡。就在這裡,德國人在1945年2月真的幹起來,建造了一座大型的反應堆,其規模和盟國科學家在芝加哥斯台格運動場一個廢舊軟地網球場所建反應堆差不多少。
到了春天,就建成了一座原子燒爐,重水、鈾塊和石墨降速套都已具備。
德國人在積累臨界質量方面,進展很快。一批批的鈾塊每天都從圖林根森林地帶運來,卡爾?
迪布納博士在那裡建立了第二座原子燒爐。應該說海森貝格和奧本海默在進度上還有很大的差距,但這個差距也正在迅速縮小。
古茨密特主張把一切實驗結果都保存下來,但阿爾索斯小組有個名義上的負責人,他是一個上校,卻派了一個突擊隊去山洞裡,命令他們破壞德國人的設備,這使古茨密特很是為難。
但是派去部隊還是個好主意,因為海森貝格的工作人員在忙亂中原想把鈾塊放在牛車的乾草垛里偷運出去;而黑欣根農民原來根本不知道鈾塊是什麼東西,但猜想必然值錢,可以賣給法國人,他們把其他的鈾塊偷了出來,現在都找回來了。
過了不久,所有納粹物理學家都給盟軍監護起來,連那善於躲閃的海森貝格也不例外。
古茨密特這時大喜過望。他對一位派出來當小組聯絡員的陸軍少校說:「德國人沒有原子彈,那不是太好了么?現在我們的原子彈也不必使用了。」少校面露詫異之色,回答說:「薩姆,你當然明白,如果我們有這樣武器,我們就會使用的。」從那時起,參加曼哈頓計劃的軍官和科學家,就分成兩派。
一派主張一旦製成原子彈,就投擲;另一派一想起要使用原子彈,就毛骨悚然。
這種分歧不能都說成是軍方和文職人員之間的分歧。比如說,愛德華?
特勒就一直是主張強硬路線的;但是最初主張禁止使用原子彈的卻是核物理學家。
甚至在德國已有原子彈的傳說還未澄清以前,他們中間有些人就已認為美國該和各國科學界分享這方面成就。
在他們促請下,尼爾斯?博爾於1944年8月26日下午4時去見總統,就是討論這一問題。
找他去並不合適。他啰嗦得很,花了半個小時才談到正題,而羅斯福的時間又非常寶貴。
不管怎樣,羅斯福並不同意博爾的意見,把他送走了事。於是博爾又去見丘吉爾。
這位首相聽了半小時以後,就厲聲問介紹他來見的徹韋爾勛爵說:「他究竟談的是什麼呢?是談政治,還是談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