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七節 春盡無華

天命 第七節 春盡無華

皇后的內政廳里,坐著三個人。他們是得瀟沭瑤召見而來,此刻坐在內政廳里,沉默不語,只是安靜的等待皇后的駕臨。

大將瀟沭辰,他菱角分明,一臉剛毅,眼眸含著精銳的光,雙眉微鎖恐怕是多年的習慣,皮膚是古銅琥珀色,身形高大。

左將瀟沭延,身形高佻微瘦,膚色發白,給人陰柔之氣的感覺,眉眼細長而肘腕有力,可看出此人武功不凡。

右將瀟沭潛,與前兩位比起來,年紀稍輕,相貌英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最為不同的是,瀟沭潛的肩頭坐著一隻銀灰色的松鼠,黑豆樣的小眼滴溜溜轉個不停,絨厚的大尾巴掃來搖去,瀟沭潛時不時逗它幾下——

三人不約而同向上座房望去——

「皇後娘娘親駕——」

瀟沭瑤一身華服走出,落座。

「讓三位將軍久等了。」

「皇後娘娘萬福。」三人同時起身,躬身行禮。

「各位坐吧。」瀟沭瑤淡淡道。她與他們算是熟識的。他們曾一同跟隨瀟沭清鸞剿滅亂黨,並擁護瀟沭清鸞登基。

待他們都坐下,瀟沭瑤道:「這次召見你們,你們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何事吧?」

大將瀟沭辰回道:「攻打東諸一事,請皇後娘娘吩咐。」

瀟沭瑤微微一笑,輕輕頷首。「我預備先發兵六萬人,三位將軍各領兩萬,后發兵四萬,隨時準備支援。」

左將瀟沭延問道:「皇後娘娘希望我們怎麼做?——打擊東諸氣焰,還是奪地佔糧?……或是徹底攻陷東諸皇都?」

「是啊……」右將瀟沭潛點點頭,「我們主動出擊的確不錯,但是我們目的何在?」

瀟沭辰似乎也有同樣的疑問,他看向瀟沭瑤,「請皇後娘娘明示,以便於我們布置策略。」

瀟沭瑤一眼掃視他們,道:「會有人帶領你們,你們只需聽她的安排足以。」

三人驚愕住——西婪繼瀟沭清鸞登基以後剛剛開始繁盛不久,十萬大軍對西婪來說不是小數,什麼人能夠得皇后信任隨意調遣?……何況,能夠帶軍攻打東諸的,又能是怎樣一個人?

就在他們驚愕之時,瀟沭瑤側目道:「汐兒,你來見見他們吧。」

沽月汐便如皎月明日一般流仙步出來,柔衣雪裙,渙紗若水。她氣定神閑的立在瀟沭瑤的坐案邊,淺笑道:「謝了,瑤兒。」

她聲若天籟。

她在皇後面前不卑不亢的立著,她直呼九鳳尊軀的名諱——她是誰?

瀟沭瑤道:「你們無須過問她的身份和來歷,你們只要知道一件事。」她站起身來,掃視他們,「你們只要知道,以後她的話,等同於我的話,跟隨她去攻打東諸,待她,就如同待我。在外面,她就是你們的皇后。」瀟沭瑤的語氣不容質疑。

三人怔住,久久沒有答話。

沽月汐望著他們,淺淺笑著,他們就是瑤兒幫我找的將士么……看起來,似乎挺中用嘛……

她很美……可是,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將西婪的命運交給這樣一個女人?……可以嗎?

三人都有這樣的憂慮——

「喂,我看他們都不相信你。」原本寂靜無聲的內廳突然響起一個稚嫩的童音。

沽月汐白了他一眼,歆兒壞壞笑著,從簾幕後面走出來。——他穿著銀絲白服,領口與袖口鑲著絨毛,幾分儒雅幾分貴氣,又帶幾分頑劣與霸道,短靴精緻,小匕插在腰際,頭髮整齊梳在腦後,長度剛好齊肩,茶色的眸子明澈清亮,天使的臉龐上卻帶著惡魔一般的邪笑。

——這叫人驚奇,不知道這是哪位王孫家族裡的公子……還是異國的小王子?

「小海,我不是叫你帶他去後院習武嗎?」沽月汐頗為不爽。

簾幕後面又走出一人來,正是蔚小海,他低著頭,乾乾笑了兩聲,「呵呵……小姐,歆兒學得快……就說想看看大人怎麼開會的……我就……」

「你就把他帶來了?」沽月汐挑起眉,這小子也太沒用了吧,連個小孩都看不住!

「不是不是!」蔚小海急忙搖頭申辯,「不是我帶他來的,是他帶我來的!……啊……」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的頭低得更下了……

好吧,他無非是在強調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比不上一個八歲的孩子。

——沽月汐不滿的看向歆兒,歆兒無謂的聳聳肩,那表情好象在說:你還是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瀟沭瑤從未過問這小男孩的來歷——不過,她覺得這孩子與沽月汐十分投緣……也許是錯覺?

倒是瀟沭辰先說了話,「既然皇后做了如此決定,屬下們定當遵從。」

「似乎有些不服氣呢……」歆兒沒大沒小的揶揄道。

在皇後面前,這已經是大逆不道了——但是瀟沭瑤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三人也不敢多言語什麼了。

沽月汐冷冷一笑,一眼掃過面前三人,懶於解釋什麼。

瀟沭瑤看了沽月汐一眼,又看向三位將士,正色道:「你們緊記,此次前去東諸,凶多吉少,若想平安歸來,現在就要認清自己的主子。」

沽月汐要的只是服從,因為她心裡有恨,她不會顧忌其他,可是,瀟沭心裡無恨,她首先考慮的是這些將士與士兵的性命,她顧忌的是西婪國以後的命運。

沽月汐,我把這一切交給你了——這不僅是報恩,不僅是幫助,而是信任。

三人相視片刻,他們心裡都明白瀟沭瑤的意思。三人走向沽月汐,齊齊跪下——「任憑調遣。」

沽月汐聲音依舊冰冷,「不必行禮,戰事未起,我不是你們的主子,我只要你們記著,殺戮開戰的時候,我就是你們的皇后,待我滅了伊南莎。瀧那狗賊,皇后,還是瀟沭瑤。」

狂妄,囂張——就在瀟沭瑤面前,她平靜自若的自稱皇后,主人……

那麼,這個女人有著怎樣的能耐呢?

他們不敢再想,一個個誠懇的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一下。

「我的名字是,沽月汐。」

「我等,任憑沽月夫人調遣。」

夫人?……是把她當成歆兒的母親了嗎?……

沽月汐微微皺眉,看向一旁的歆兒,他正邪邪笑著。——罷了,夫人也無妨,一個稱謂而已。

春天將盡了——

華葛國,皇宮。

議事大殿里,塗龍帶來了主要大將與副將,以及少將,林逸之坐在上座,看著手裡的名目。

戰事迫在眉睫。一切就快準備就緒了。

面前的地圖展示著華葛與東諸臨近的疆域地理,上面標註著河流,山川,叢林,峽谷……

塗龍察覺到林逸之的不適,他看向林逸之。

林逸之臉色有些蒼白,他輕輕咳嗽,一手捂住嘴,塗龍看見林逸之嘴角處滲出血跡——

陛下?!

林逸之淡淡看他一眼,目光警告他不許聲張。他隱晦的以袖輕拭去血跡,淡淡道:「你們繼續討論,我去休息一會。」

眾將士躬身禮送,惟有塗龍,怔證望著林逸之離去的背影。

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陛下的身體怎麼了?……為何沒有傳召御醫?!

林逸之看起來依然堅毅,似乎永遠不會倒塌……

迴廊上有風吹過,帶著一絲潮濕。

夏天快到了。夏天快到了……可是,池中的芙蓉為何沒有一絲要綻放的痕迹……

林逸之心頭覺得有些苦悶。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不多了。

而此時,槐薌卻在發瘋一般的尋找。

她醒來之後不見了林逸之!——她要找到他!她看不見他,心裡便覺得不安!她一定要看見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林逸之、林逸之……你在哪?你去了哪?……

侍女們攔不住槐薌,侍衛們也攔不住——可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皇宮這樣的大?……林逸之,你在哪?林逸之……

槐薌像一個無措的孩子,她美麗的面龐帶著慌張,長發隨著她零碎的步子而飛揚——

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林逸之……

她就像丟了心一樣慌張。

不知找了多久,槐薌來到一處殿宇。這裡冷清,沒有侍從。

這裡是哪?

她看到宮匾——新月宮。

但是她不識字。槐薌走了進去,看見庭院里幽幽坐著一個女人。

秦嵐抬起頭,看見了槐薌。

這裡好久沒有人來了——來的人也不是人,是槐薌,傳說中北岑國送來的花。

秦嵐看著她,輕輕一笑。「原來這就是左顏汐的替身。」

左顏汐?她是誰?……這個女人又是誰?

槐薌滿腹疑問。她走近秦嵐,看著她。——這個女人很漂亮,也很憔悴。她眼裡儘是傷痕,帶著遠離世事的滄桑。

秦嵐也看見槐薌有多美麗,是啊……不美麗又怎麼能做那個女人的替身呢?

蓮妃……蓮妃……她早就聽說了……

可笑的是,她是皇后,卻連做那個女人的替身的資格也沒有……她是皇后啊,卻一個人在這裡,所有人都以為她得了失心瘋,所有人都以為皇后早已瘋了……是啊,是啊……她也覺得,她也覺得自己快瘋了……或許,她已經瘋了。

因為現在,她看見槐薌,她沒有一點感覺。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很恨吧……奪走林逸之的每個人,她都會恨。

現在沒有感覺了。

因為太痛了……麻木了……不屑於這種疼痛,她或許真的得了失心瘋吧,誰知道呢……

她是否要感謝沽月汐饒了她的命?……是否要感謝林逸之手下留情沒有把那千古罪名扣在她的頭上?

她沒有感覺了。她只是一個人呆著這裡,或許,她將要如此度過一生。

沽月汐,為什麼你不殺了我……為什麼……我好恨啊……

讓她在這裡孤寂著,一點點老去,獨自面對歲月帶來的所有殘忍——沽月汐,你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

「你來幹什麼?看我的笑話么?有意思嗎?」秦嵐冷冷笑,看著面前的槐薌。

槐薌只是輕輕搖頭。清澈的眸子依舊看著她。

「呵呵……是啊,你真的應該來看看我……」秦嵐自顧自的笑著,「你應該來看我的,因為你最後也會變得跟我一樣,你不會比我好多少,只要有那個女人在,你也不會比我好過多少——」

槐薌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你是她的替身,你只是個替身——我從未擁有過他的寵愛,你擁有了,也一樣會被拋棄,你會比我更慘,因為你擁有過,所以你會比我更凄慘!更可憐!……哈哈哈哈……」秦嵐笑得癲狂。

槐薌的臉色變了變,她聽到拋棄這個詞——她的心像是被劍刺一般的痛!為什麼?……我會被拋棄?……他不是很喜歡我嗎?……為什麼……被喜歡也會被拋棄嗎?……

她不懂,她覺得秦嵐在說謊——

可是,她又覺得秦嵐不像在說謊……為什麼?……

秦嵐一直在笑,笑聲越來越大——槐薌覺得心口越來越痛,隨著這笑聲,越來越痛……

彷彿再也無法忍受一般!槐薌猛地伸出一隻手!——死死掐住秦嵐的咽喉!

他不會拋棄我!他不會拋棄我!他是喜歡我的!他真的很喜歡我!

秦嵐愣了一下,接著,她看見一線紅流,妖嬈紅艷——那是溫熱的血液,從咽喉破口而出……

槐薌不是故意的,但是她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她不知道殺人是不對的,她只是很生氣,她很生氣——我不會被拋棄的!

秦嵐在這絢麗的紅艷里微微笑了,她說話,聲音卻低啞——「謝謝……」

她不想以這樣的姿態活在那個男人面前。至少,這輩子她不想。

若有來世,逸之,若有來世,我不是秦嵐,不是國相之女,不認識東諸暗士,我一定不會這樣醜陋的活在你面前……一定不會……

秦嵐倒下來——

槐薌鬆開手,看著地上的秦嵐,她想說話——他是真的喜歡我的。

可是她說不出來,她的聲音如同水裡的魚一樣……無聲無息。

風吹過,春天將盡,將盡了……林逸之似乎開始急切了,也許是他意識到他的時間不多,在夏天還未來臨,春日燒到邊盡的時候,整個華葛國瀰漫起緊張與躁動的煙霧。大將趙旬的大軍早早開始向東進發了——

華葛國與東諸國接壤,中間是大片荒地——丘昃谷地。丘昃由荒地與炎山組成,遍地是沙礫粗石,寸草不生,面積幾乎相當於一個北岑國。而另一個與東諸國接壤的國家,正是北岑,兩國之間是連綿的雪山與大片濕地,早先的商旅已經在濕地上開闢了通行的道路。

如果將丘昃比作東諸的天然屏障,那麼北岑就是東諸國人為的屏障。這也是東諸成為霸國的原因之一。抵禦外敵對東諸國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因為任何軍隊,在腳踏上東諸疆土之前,都必定會在兩道屏障前出現折損與傷亡。

東諸大軍在外侵時通常選擇海襲,東諸士兵在水性上無疑是四國中最好的。

林逸之沒有選擇海上的正面突擊,華葛大軍的優勢是騎兵,他心裡很清楚這一點,面對陸地上的難度,他選擇了丘昃。

「陛下說,大自然雖不可操控,但卻可以預知,而人,卻是不可操控,也不可預知的——所以我們要去丘昃。」趙旬的食指在地圖上的一點處划著圈,目光里透著堅毅。

左將成嘵是個有一張精緻面孔的男人,身型高佻,嘴角處總擒著一絲笑,哪怕此刻他們正在去攻打東諸的途中,他仍舊是面不改色的笑著。成嘵的手指玩著自己的一縷髮絲,纏纏繞繞,眼神在地圖上飄忽游移。

趙旬看他一眼,成嘵是今年年初被林逸之提拔上來的,一個小小士卒,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被提升到少將的地位,又從少將提升到副將,然後成為北域疆界的大將軍,這種能力使人駭然,雖然不熟悉此人,但趙旬早已聽說過北域軍的大將軍,有著女人的容貌與獅子的殘暴。——趙旬不敢小視。

趙旬道:「成將軍對此次大軍行進有何良策?」

成嘵柔柔一笑,雙眉彎彎細細,「遵循君意,別無他想。既然陛下有了去丘昃的心,應該對丘昃之地有幾分了解。」

趙旬看向右將——

右將天堯是位少年,年紀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謠傳他六歲被棄,被母狼養活,八歲被獵人收留,他野性未除,將獵人活活咬死,獄卒將他關進牢獄,后憐其年幼,便把他當作兒子私養起來,此事被告發,林逸之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能書會寫,除了沉默寡言之外與常人無異,並且身手極其敏捷,林逸之驚其才能,賜名天堯,將他編進東域大軍里,安排人教授他正式的戰略才識與各種武藝,兩三月後天堯成為東域大軍的大將軍。

天堯坐在椅凳上,一隻腳踩在椅面上,搭聳著肩,顯得有些陰沉,眼睛注視著地圖,沒有說話。

倒是成嘵呵呵笑了起來,「……呵呵……三將都齊了,等護城將軍一到,這仗就好玩了哦……」

趙旬沒他這快活勁,聽到這娘娘腔調說出護城將軍四個字,他心裡一沉。

華葛四將——分守華葛的東西北三個方向的疆域界線與主心皇城。林逸之將四將集結到這批前去東諸的大軍里,可以說是傾盡全力。這一戰,若勝了倒好,若敗了,輸的不再是士兵們的血,而是整個華葛。也許華葛會因為這一戰,從此在歷史上消失……

「聽說……」天堯突然開了口,「……似乎西婪國那邊也有動靜。」

趙旬點點頭,「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西婪皇后的三名將士已經帶軍在港口布置妥當。」

成嘵的手指落到西婪,沿著西婪臨海線划著,若有所思,「海攻嗎?……不太現實吧……」

趙旬看著地圖,眉頭緊皺,「確實。……不過如果海攻,可以對東諸軍隊造成壓力,對我們而言也是個有利因素。」

「不對。」

趙旬與成嘵看過去,說話的人是天堯。

天堯的眼神依然陰鬱暗沉,他嗓音低低的說道:「是敵是友,還不能斷定。」

成嘵似乎很認同這一點,轉頭看向趙旬,問道:「三名將士中誰是帶領軍隊的人?」

「三名將士雖然分大將左將右將,但是似乎沒有大小之分,他們每人都有自己的軍隊。……對於這一點,我也很奇怪。」趙旬回道。

「也就是說,沒有首領?」成嘵笑得很詭異,「不知道帶領者是誰,那還真是難以斷定對方是敵是友了,呵呵……」

「……的確。」趙旬點了點頭。他開始憂慮起來,戰事未起,他就已經憂慮重重……

眼下這混亂局面,若北岑也進來攪上一局,那可真就……天下大亂了……

然而,這一切的源頭,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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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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