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穿越黃昏的男孩

騎車穿越黃昏的男孩

老魏說今天天氣可真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好的天氣了。因此他建議安弟和他一起去近郊的農村看看。「看看我曾經跌倒過的地方。」老魏說。有點春天的意思了。安弟突然感到有些興奮。安弟說怎麼前幾天還感覺不到已經是春天了呢。怎麼前幾天還是灰濛濛的,今天天就那麼藍,還有那麼多的鳥在叫呢。老魏說你當然是不知道的。因為你是個沒有農村背景的孩子。安弟說是的,安弟說她從小就是在城市裡長大的,她身邊的很多人也和她一樣,他們從來就是城市的孩子。他們無根無底。不知道這世界的很多微妙之處。比如說:螢火蟲。安弟說她長這麼大,從來就沒能看到過螢火蟲。那種書裡面說的微弱、神秘、而又流動的光點。安弟說,有人這樣講她:「你連螢火蟲都沒有見過,那你沒有見過多少東西呵!」確實有很多東西是陌生的。雨天里的農田。下田的農人。他們的腳掌。有農村生活經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一些事情。那個正下田勞作的人是否下慣農田,看什麼,看他的腳掌。下慣農田的腳掌一眼就能看出來。它是寬扁的,有點皺皺巴巴的。這樣的腳掌才能巴得住泥和水。這樣的事情安弟不知道,但老魏是知道的。老魏還知道許許多多其他的事情,就像安弟天生地知道城市的街道、街道邊的林蔭路、社區、各種各樣的商場專賣店、影院、廠區、色情場所、年輕人集聚的地方。城市的秘密深入她的骨髓,就像農村的烙印進入老魏的血液一樣。安弟問老魏:「有農村背景與沒有農村背景,有什麼區別呢?」老魏說:「最大的區別就是讓你知道,生活落到了底部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很多人一輩子生活在農村呵!」安弟說。「那些人也是很幸福的。」老魏說。「還有很多人從來不知道農村的模樣。比如說我。」老魏看了一眼安弟。老魏說這樣的人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有時候他們感覺自己不幸的時候,可能並沒有什麼不幸。安弟又說:「那怎麼樣就是真正的不幸福了呢?」「那就是我。我就是所有不幸福的代表。」老魏的回答從來就是簡簡單單的。就在兩個人坐在田埂邊的柳樹下聊天的時候,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遠遠地騎著自行車過來了。那是個長得非常秀氣的男孩子。穿得也乾淨。和城裡孩子沒有太大的差別。不會讓人聯想到肩扛鐵杴、腳穿草鞋、麻繩系腰的典型的農民形象。一看就知道,這孩子在附近鎮上的什麼學校上學,家長對他寄予很大的希望。家長倒可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長,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什麼期望了。家裡有些好地,還有副業,家境還是殷實的。孩子一個禮拜或者兩個禮拜回一次家。臨到又要走了,總是千叮萬囑,又在他的包里塞了些零花錢。他們要他去買些可樂、雪碧吃,他們要他和那些鎮上的孩子一樣。最關鍵的是,他們要他必須讀好書。不讀好書不要回來見你的爹娘!孩子卻還不大能夠領會什麼。現在他正騎著一輛大人剛剛買給他的腳踏車。或許是他的生日,或許是一次好成績的獎勵。他騎車的技術也顯得很不錯,而路也是平坦的,是田埂前面一條寬大的土路。他搖搖晃晃就上路了。車子高了些,是為他以後準備著的,但慢慢的,騎著騎著,他也就適應了。他騎車的時候仍然略微有些矜持,不像大城市的男孩子。他還是挺認真的,有些靦腆,像人的初戀。他騎車向前,兩邊的稻田、矮樹就慢慢地向後倒退著,也不很慌張,就那樣慢慢地退著。而他的頭髮,柔軟的微黃的七八歲男孩子的頭髮,就在那樣的行進中被風吹卷開來。那樣溫和地憂傷地吹卷開來。在他身後的某個地方。他的母親在為他準備晚飯了。她在自家的田地摘了些最新鮮的蔬菜,幾隻雞蛋。她甚至還殺了一隻母雞。她一邊做飯,一邊遠遠地看著她的孩子。她的漂亮的男孩子。她有一個心愿,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她要她的孩子到城市裡去,到大城市裡去。為什麼要去,她覺得自己很清楚。去了會怎麼樣,她一點都不清楚。而在距離他很遠的地方。是一個和很多個城市。偉大的醜惡的城市。在暮色漸漸蓋住這片田野的時候,燈光將在那裡亮起。那裡有著那麼多的人流,那麼巨大的聲響,根本就不會有誰想到,在一個地方,有個小孩子,他騎著車,走在他還是透明的少年時代。有點風,生活的風暴或許就要來了。它過不了多久。他將遇到什麼,他能挺過去嗎,他還能保持他的這個如此透明的黃昏嗎?誰也不知道。安弟和老魏坐在那裡。他們看著他。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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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生活及其幻覺--十寶街上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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