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祖母
而在這同一時間，外城的文人巷楊府，楊老夫人的院子懿仁堂里的居室，微妙的氣氛儼然如同另外一個紫宸殿。
懿仁堂的院子種著幾株紅梅，寒天冬月，白皙透亮的雪花紛紛洒洒的在天空上飄落下來，一簇一簇紅艷艷的寒梅被白雪點綴，襲風清顫，清香幽幽，居室的門前，厚氈將雪梅的幽香拒之門外，連帶著，冷冽的氣溫也不得而入，室內暖氣瀰漫，猶如三九酷暑。
室內的西窗窗戶半敞，窗下擺著一張樸實無華的雕花紅木桌，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等物若干，桌前，一位紫衣華服的老婦人在靜靜的拽筆寫著大字，逆光中露出了她半張嫻雅的容顏，飽滿的額頭下是彎彎的柳眉，眉下眸深似水，細密的紋路密布在她的眼角，雖然看著不再年輕，但從她依稀健康白皙紅潤的皮膚可見，歲月留下的沉澱，依然掩飾不去她年輕時候的風華，相反的，無情的歲月，讓她看起來更為睿智、雍容。
在她的筆下，域外傳來的金剛經，字字飄逸勁健，恍若游龍般一一浮現在黃紙上，黃紙的旁邊擺著的是王羲之的蘭亭序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字體，顯然和黃紙中的筆法如出一轍。
邊上，楊文清靜靜的磨著墨，白玉般的臉上帶著細微複雜的情緒，他來到這個異世時間也不短了，這些年也經歷了不少事情，見過不少各個行業的人物，就連當今的晉帝楊文清也見過好些次，連面對天下之主他都沒有過這樣複雜的情緒，但偏偏，眼前的這位，原主的正經祖母，讓他不自覺發自內心的感到緊張、甚至於惶恐和不安。
這種潛意識裡散發出來的感覺讓楊文清每次見到這位『祖母』都忍不住內心發慌，對於這種特別出現的癥狀，楊文清制止不了，只能暗暗抑制，至於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楊文清想來想去，都沒想到什麼合理的解析，而他稱之為，前主給他遺留下的成長潛意識心裡恐懼症。
得益於這些年在南陽的東奔西走，將近兩刻鐘的時間過去，楊文清磨著墨的手都沒怎麼酸痛。
」青兒，可知道祖母為何喚你過來？「楊祖母這時微抬了抬首，柳眉下的眸子深幽沉靜，如她給人的感覺一樣安然嫻靜、淡定無比。
偌大的起居室內，除了祖孫倆二人，並無其他的多餘人員，圍繞著雕花紅木桌旁放著幾盆燒得燦爛的炭火，優質的紅羅炭沒有絲毫煙火和聲響，室內被炭火烘得熱乎乎的，楊文清的額角不由自主的沁出晶瑩的汗珠來，楊祖母突然問話，令他不由在心裡鬆了口氣，也顧不得抬手去擦，連忙回道，」孫兒大略知道一些。「
他沒有說孫女，因為在楊家的所有知情人眼裡，她只能是他。
楊文清道，「孫兒回京的時日已然不短，但因為是秘密潛行，所以京中還沒走漏什麼風聲。不過經文光遠一事，想必早朝上晉帝也該和官員商議孫兒該就任何官職之事，如此，眾官員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孫兒在南陽動靜不小，除卻發現新種洋芋為最外，其中拔出百年毒瘤難民窟這個功勞最為凸出，再加上在那方的各樣政績，又有探花郎的美名，這計較下來，功勞定不亞於開國時期的康寧郡王海昆。」
楊祖母微微頷首，換了一張黃紙下筆繼續，一邊抬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楊文清略整理了一番思緒，這才繼續道，」雖是如此，但朝中，孫兒卻是與官員之首的一相沈相有嫌隙，於私，當年在秦淮樓，沈傲天因孫兒的原因被大理寺下獄三日，沈相愛子，他不會放過我；於公，在河西府的時候，孫兒借孤松先生之勢斷沈相一臂膀，並切斷了他河西府的銀礦財源，所以不論公私，孫兒若是還在南陽也就罷了，他鞭長莫及，但如今回京，想必孫兒政績再是出眾，有沈相在......「楊文清說到這裡頓住，面色有些鬱郁，好一會才嘆道，」沈相若還在朝，我......出不了頭。「
」你能明白這些就好。「楊祖母將蘭亭序集和金剛經各翻了一頁，繼續下筆，頭也不抬淡淡道，」沈相這個人，錙銖必較。不論公私，很顯然你和他都是走不到一起的，所以祖母才將府邸置於黃府旁邊，靠近黃相一些，想來，作為鄰里，他應該會照顧你一些。你是世家大戶出身，黃相是寒門之首，兩者之中的差異並不少於你和沈相之間的嫌隙，他這人雖有些迂腐，但在愛才這方面，怎麼說也得得個第二名。「
楊祖母說到這裡似乎笑了笑，」即便他不愛你這個才，但沖著他和左相相鬥多年，你們合作也不是毫無可能之事......不過，那位能壓抑得住今日不宣你上朝，想必心中對你已是另有打算，這左右二相，估計於你也不是什麼難事。「
」祖母的意思是？「
楊祖母依舊頭也不抬的淡定道，」我年輕的時候遇到你的祖父，他告訴我，浩瀚大陸之外的海域還有大片的廣闊無垠的疆土。天下，合久必分。你祖父說，那是很久很久遠的事情了，久到連他也說不出來年份。那時候那些疆土和浩瀚大陸連成一塊，是一片整整齊齊的無垠之地，逐漸的，才漸漸分離，由藍色浩渺的海水相隔在這中間。「
」青兒啊......「楊祖母似有嘆息，她抬起眸深似水的眼睛看著楊文清道，」那位是個英明的君主。可這上下數落幾千年，無論當朝君主英明與否，試問，他們沒有野心嗎？「
因為楊祖母這番話，楊文清胸腔震蕩，徹底的瞪大了眼睛，別人他不知道，但晉帝，此人的野心可不小！
楊祖母嘴角帶著淡笑，她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那位野心不小啊。這天下，合久了必分，分久了必合。他是位做大事的主，若是想要按著這樣的想法走下去，朝堂上必不能有任何震蕩，你......青兒，你可明白祖母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