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次輔也是善於趨奉之人,猜度著皇帝的心思,誇獎了六皇子幾句,果然皇帝朗聲大笑,「徐卿好眼光。」這徐節很不壞,不過偶爾見過老六兩回,便看出老六英敏、孝順、謙恭敬上,甚好、甚好。
徐次輔拍對馬屁,心中竊喜。皇帝既然提拔鄧攸,又問及鄧攸的姻親,可見對鄧攸極為眷顧。這份眷顧當然不是因為鄧攸本身,而是因為他身後的鄧貴妃、六皇子。徐次輔把這些都想清楚了,才敢開口誇獎六皇子。這天徐次輔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和往常一樣步伐沉穩,態度莊嚴。不過,如果仔細觀看,會發覺他神情中隱隱有股子亢奮,嘴角隱隱噙著絲笑意。
回到文淵閣看了幾份公文,看看時辰到了,徐次輔方才出了文淵閣,緩步走向宮門。臘月里天氣寒冷,這時更飄下細細的雪花來,徐次輔抬頭望天,微笑道:「瑞雪兆豐年啊。」這雪,下得好,下得極好。
臘月里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是除夕。除夕這天的上午開始,家家戶戶全部換上嶄新的對聯、門神,新油了桃符,氣象萬千,煥然一新。
上午,街道上還紛紛擾擾地有人;到了下午,人漸漸稀少;傍晚時分,街道上已鮮見行人,這是千家萬戶闔家團圓的時刻,該在家中守歲過年。
正陽門大街徐府,徐郴早早地帶了妻子、兒子回來了,徐次輔徐節的兒孫們,整整齊齊聚在大花廳,一片花團錦簇。徐次輔望望長子、次子、季子,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老大不用說了,從小長在他祖母膝下,被教養得極好、極有才華,長大後順順噹噹考上舉人、進士,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員;老二在尚寶監雖沒什麽大出息,卻也勤勤謹謹的,沒出過岔子,上司也好、同僚也好,滿口誇讚;老三從前不顯山、不露水的,這陣子打點家中庶務,結交外戚、內侍,竟也成了有用之人。
孫子們,那就更不用提了,祖父看孫子,哪有不好的。徐次輔慈愛地招招手,把徐述、徐逸叫到跟前,問了幾句課業,小哥兒倆對答如流,徐次輔捋著鬍子微笑,「徐家有後、徐家有後。」徐次輔高興,兒孫們都跟著湊趣,一片歡聲笑語。笑聲傳到女眷們席上,殷氏心中一陣陣煩燥。樂什麽,有什麽好樂的。
大過年的,殷氏心中再怎麽煩躁,臉上也不能帶出來,還要滿臉笑容地端坐著。殷氏的笑容浮在臉上很虛假,她身邊的徐二太太,笑容更浮、更假。
徐三太太好興緻地跟陸芸說著家常,「這麽說,素華嫁過去之後一切都好,如此,我這做嬸嬸的也可以放心了。大嫂,不瞞您說,明年我要嫁兩個閨女呢,想到要把三丫頭、四丫頭嫁出去,我這心裡呀,實在是捨不得。不光捨不得,還慮著她們過了門,做不好分內事,惹婆家不喜。聽您這一說,才知道閨女出了閣原來是這樣的,成,往後我可以睡安穩覺了。」
一旁的徐素蘭、徐素芳乖巧,聽到嫁過去這類的話,早裝作在熱心討論衣服首飾,好像對徐三太太和陸芸的對話充耳不聞。她倆雖定了親,到底沒出閣,遇到這樣的對話,不好大剌剌地聽著。
陸芸笑道:「閨女出了門子,日子再順當,做爹娘的也是日夜懸心。三弟妹,你別搖頭不信,等明年這時候你便明白了。」十幾年來天天在眼前晃悠的閨女一下子嫁了人,爹也好、娘也好,全是失魂落魄了好幾天。她日子再平安順遂,做爹娘的也還是牽腸掛肚啊。
徐三太太半信半疑,「果真如此?這麽著,我還是趁她倆如今在我眼前,多疼疼吧。省得往後不能時常見面時,想也想煞。」
陸芸大為贊成,「是這個話,趁著兩個丫頭還在祖父母、爹娘膝下,多疼疼她倆。」
徐二太太含笑聽著她妯娌兩個言來語去,除偶爾是、極是的附和之外,極少開口。她心裡苦,實在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徐素敏這天之驕女自從攤上余家那樁倒楣親事,灰心、失意,再也沒有歡笑過。她成親已有數月光景,和余守德卻並未圓房,雖然眾所周知是余守德的不是,可長久以往,究竟不是了局。徐二太太想到這兒,殺了青陽長公主、余守德的心都有,哪裡還能強顏歡笑。
徐三太太和陸芸說笑了一會兒,轉過頭看著徐二太太,「明年二嫂也要辦喜事呢,要娶兒媳婦了,添人進口呢,這才真正是喜事。」嫁閨女雖也算是喜事,可那是家裡少個人,哪像娶兒媳婦,是家裡多個人。
這是徐二太太的得意之處,徐二太太雖是心事重重,臉上也露出欣慰笑容,「這一輩的孩子當中,遠兒竟是頭一個娶親的,當真有些意外。」
她的嫡子徐遠,明年要迎娶大理寺卿周長風的獨養女兒,素有才女之稱的周致禮。周長風出自西京周氏,延綿百餘年的世家大族,族中人才輩出。這種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孩兒,不只善於持家,更能相夫教子,實是上佳的賢妻人選。
「你的兒子雖是長孫,娶親卻是好幾年之後的事了。」徐二太太總算找著一處能比過陸芸的地方,頗有揚眉吐氣之感,「到時候啊,我孫子已能滿地跑了,你兒媳婦還沒進門呢。」徐二太太也和陸芸、徐三太太言笑晏晏起來。
魏國公府,穿著嶄新大紅福字紋錦緞衣袍的華山老叟眉花眼笑,「阿並,我這束髮冠好不好看?還有這新靴子,女娃娃親手畫的樣子,命人連夜趕出來的。」他頭上戴著鑲珠嵌寶的金冠,腳上穿著輕便好看的鹿皮高沿長靴,喜慶得很。
張並很認真專註地上下打量過,非常肯定地點頭,「師父,又威風又好看,漂亮極了。」
華山老叟樂了,「阿勱、橦橦他們都說好看,師父還有點不信。阿並也這麽說,看來確定無疑了。」阿並可是從不說謊的好孩子。
「師父,徒兒陪您出去放煙火,好不好?」張並微笑,「前兩天專程出門買的,是我親自挑揀的,都很好看。」
華山老叟拍掌笑道:「專門給我買的?好啊、好啊,這便出去放。」一手拉著張勍,一手拉著張勱,前邊張並帶路,興沖衝出去放煙火。
「這種事怎能少了我。」張橦本是坐在廳中跟幾位堂姊妹說著話的,知道師公等人的動向後,坐不住了。爹爹說過,那些煙火有禮花,也有字幕,極有趣的。
張橦迅速張望了下。廳中珠光寶氣,族人眾多,娘親和幾位伯母、叔母滿面笑容地不知在說著什麽,大嫂、二嫂在一旁服侍。大嫂雖溫柔,卻守禮;二嫂是個愛玩的,就是她了。
「娘親,借個人用用,成不成?」張橦離開堂姊妹們,輕盈走到孟悠然身邊,「我要出去會子,請二嫂陪陪我,可使得?」
孟悠然哪有不知道她的,含笑點頭,「去吧,卻不許走遠了。」要出去,還要叫上阿遲,一準兒是淘氣去。去吧、去吧,大過年的,痛痛快快玩耍。
張橦拉起徐素華,跟諸位伯母、叔母告了罪,施施然走了。徐素華臨走前抱歉地看了眼傅嶸。大嫂您還堅守崗位呢,我卻溜了,對不住、對不住。傅嶸淺淺而笑,這兩個無憂無慮的,想淘氣什麽呢,該讓人跟去囑咐一句,不許她倆放爆竹,尤其不許放大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