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女士與藍(二十七)

戴女士與藍(二十七)

那天我在小飯店裡結帳買單過後,一個瘦高個的服務員走過來,滿臉堆笑的說:「下次你們來,一定要吃這裡的蔥烤鯽魚。」「蔥烤鯽魚?」我正把找零下來的錢往皮夾里塞。這頓飯不貴,一共才花了一百多塊錢。「對,蔥烤鯽魚,這是我們這裡的名菜。」「名菜?你們能把鯽魚做出螃蟹的味道來嗎?」「這┄┄」瘦高個稍微有點尷尬,他搓了搓手,並且彎下一點腰:「這位先生可真幽默呀,做出螃蟹的味道來┄┄嘻嘻┄┄可能暫時還是有點難度,但是小店的蔥烤鯽魚確實是與眾不同的。我們的老顧客每次來都會點這個菜。」「我不吃魚。」我的臉色冷了下來。緊跟著,我的聲音也一下子冷了下來。「不吃魚?」「對,從來不吃。」瘦高個張了張嘴,還有點不太肯定似的:「所有的魚都不吃嗎?」「所有的魚,除了有螃蟹味道的魚。」我朝他做了個怪臉,「記住了嗎?有螃蟹味道的魚。」說完這句話,我就和肖元元一起走了出去。我聽到身後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就傳來了很輕很輕的嗡嗡聲。我一邊推門而出,一邊依稀可以想見瘦高個臉上的表情,還有那對十六、七歲的小戀人。他們的那頓飯還沒吃完,正粘著呢。他們用沾滿了油的嘴親吻,還用沾滿了油的手擁抱。那盆蔥烤鯽魚的魚刺是很尖很細的,一不小心,要是卡在了喉嚨里,它們就會像鋼針一樣的使勁扎你。所以在吃飯的過程中,我一直聽到他們在相互提醒著:「慢點吃,小心魚刺呀。」「你也是,你也要小心呵。」那可能是我和肖元元最後一次單獨吃飯。可能是這樣。後來我或許還和她一起吃過午餐或者晚餐,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大致的情況也就是這樣──她基本上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一會兒是金斯基,一會兒是紅臉蛋的村姑,一會兒又是┄┄我不停的觀察她,不停的百思不解。有些時候我會突然靈光一閃:或許,她真的不是那個小妞,那個在飯店門口遇到的、並且還撞了我的女孩子。從一開始我就弄錯了。肖元元是她,但肖元元並不是「她」。還有些時候我又幾乎絕望的想:照目前的狀況看來,只有兩種情況能讓肖元元重新成為肖元元。一種是把她灌醉。另一種,我突然有點歹毒的冒出了一個念頭。如果┄┄如果把肖元元整個的按到水裡去。她的那些會跳舞的腿、腳、胳膊,以及軀幹、脖子,最主要的是她的腦袋,只要把肖元元的腦袋全部按到了水裡去,水嘩嘩嘩的灌進她的耳朵、眼睛和嘴巴里,到了那個時候,肖元元一定會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大叫:「救命!救命呵!」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她也就顧不上什麼金斯基或者紅臉蛋村姑了,所以說,那時候的肖元元也是真實的。不過,這個歹毒的想法剛在我腦子裡閃了閃,我立刻就對自己進行了批評教育。這是一個不很道德的想法。特別是把肖元元的腦袋按到水裡去,這就更是接近於兇殺案的情節了。後來,有一天晚上,外面下著暴雨,還打雷。我睡覺前喝了兩罐啤酒,喝得很舒服。所以很快就睡著了。剛睡著沒多久,我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個碧藍碧藍的魚池旁邊。我在那兒站了會兒。我身上沒穿魚皮,頭上也沒戴潛水帽。所以我就愣在那兒,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我聽到了嘩嘩的水聲。「辛巴──」有人,不,有魚在叫我。「是星期五嗎?」這是我的聲音。我等了會兒。嘩嘩的水聲,但是沒有回答。「是你嗎?星期五?真是你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緊張,在發抖。還是水聲。嘩嘩的。並且越來越響。我突然有了一種特別不詳的預感。就像兔子一樣,我在水池旁邊不停的蹦過來又蹦過去。水池很藍。開始時是淺藍色,後來顏色就變深了,原來的白裡面加進了藍,原來的藍裡面也加進了藍。但奇怪的是,我第一次發現,藍到極致,其實就不是藍了。藍到極致時是一種極其單純的顏色。是黑。就在這時候,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我害怕。」是個女人的聲音,或者說,是條母魚在和我說話。「有我在,沒什麼好怕的。」這仍然是我的聲音。仍然是我噼噼啪啪拍胸脯的聲音。「我還是害怕。真的,害怕極了。」說完這句話,深藍深藍的魚池裡突然冒出了很多泡泡。咕嚕咕嚕的。有什麼東西沉下去了。正在往下沉。用俗話來說,就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遭受「滅頂之災」。情急之下,我連忙向那團深藍里伸出手去。我大叫一聲。只覺得眼前一黑。水┄┄鋪天蓋地的水┄┄那天我一下子就醒了。身子一挺,眼睛一睜,現實世界就輕而易舉的來到了我的面前。不像有些個夢,明明知道是夢,但就是掙扎不出來。就像有一次「星期五」在魚池裡告訴我的,她小時候常玩「挑綳綳」的遊戲。用一根線,兩個人玩。線在手上繞呀繞呀,隨便你怎麼繞,只有兩個要求:一是不能纏在一起,變成死結;二是不能散開成為一條直線。以前我就經常會做一些類似於「挑綳綳」的夢──我既知道那是夢,又不斷的做著掙脫它的努力。但遊戲卻就是沒有一個盡頭。後來我和肖元元見面的時候,大部分都是集體活動。每次我都會把那幫哥們帶著,這樣幾次過後,他們就把肖元元接管過去了。再後來就是他們一起玩,我不參加了。對了,我那位朝三暮四的哥們,還差點為了肖元元第三次進入離婚的程序。有一天,他耷拉著腦袋對我講這件事。我表現得相當沉著,對他講了兩句話:第一句:「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的老婆是個好老婆。」第二句:「肖元元是個好姑娘。你要對得起她。」不過,這位哥們後來在肖元元的問題上沒什麼動靜,我就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依據了第一句的精神,或者還是第二句。或許他倒是融會貫通了。因為對得起他老婆的方式是不離婚(雖然他後來還是離了,但不是為了肖元元),而我認為,對得起肖元元的方式,其實還是不離婚。至於我,當時說這兩句話,潛意識裡則只是為了說明:「放心,我沒動過她!」以及:「哥們,你看著辦吧!」說實話,要是說我對肖元元完全不感興趣,那是屁話。但我真覺得她什麼地方給擰壞了。說不准我還真可以和金斯基上床,高興的時候,也能夠和紅臉蛋的村姑拉拉手,但是,和肖元元相處我就覺得有點累。當然,這累裡面自然還存在些樂趣。但是──「老嘍!」我打著哈欠,對他們說。肖元元一直和我那撥狐朋狗友混得挺好。反倒和我有點生份了。一大群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和別人都有說有笑的,看到我倒是有點手腳不知道往哪裡放。手足無措的。說也奇怪,她一看到我就緊張,身體就僵硬。就像罪犯看到案底一樣。一次,大家結伴出去郊遊。晚上就住在一個小島上。臉蛋黑里透紅的農家主婦燒了滿滿一桌的菜。我坐在門邊一張木頭椅子上,外面是個小院。肖元元正在院子里張開兩隻手臂,拚命的追趕一隻老母雞。她身子彎著,又使勁往前傾,嘴裡還發出一種奇怪的嘎嘎聲。那隻母雞實在是可憐,先是逃得雞毛一地,叫聲震天,後來乾脆產生了一種錯覺。它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是一隻鳥。它用力的撲騰著翅膀,驚惶失措的朝屋裡飛了過來。那天的老母雞湯非常好喝。大家一邊喝一邊誇獎著肖元元。她挺開心的。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包括肖元元。後來肖元元大著膽子和我說了會兒話。她告訴我說,她不太了解我,但卻非常尊重我。我也沒說什麼,搖搖頭,笑笑。「你真的不吃魚?」她突然把腦袋湊過來,問了這樣一句話。「是呀,怎麼啦?」「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她停頓了一下,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你覺得什麼?」這回倒是輪到我好奇了。難道她知道些什麼?關於我的過去?這是不可能的,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只是覺得┄┄不吃魚的人挺少的,不吃魚,這也算是一種怪癖吧。有怪癖的人總是有點奇怪經歷的┄┄我有個女朋友,她從來不戴胸罩。穿什麼衣服都不戴。後來我才知道,她很小的時候被人強姦過,特別恨男人。她告訴我說,她要勾引他們,然後再報復┄┄」「那你戴胸罩嗎?」我掃了她一眼,乾淨利落的打斷了她的話。她噎住了。有些尷尬的看著我。「小姐,我告訴你,我小的時候,我媽身體不好,奶水不夠。所以她就熬了魚湯,把魚湯代替奶水給我喝。可能是小時候喝多了,長大以後看到魚湯就想吐。就再也不吃魚了。現在我光吃肉,不吃魚。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大俗人。小姐,難道你到現在還沒看出來?」肖元元咬了咬嘴唇,半信半疑的看著我。不過,總的來說,我對肖元元其實還是很友好的。我甚至還送過她一條狗。那是條沙皮狗,渾身的皮皺皺的,像個兩百歲的老公公。有一天,我偶爾的經過寵物市場,偶爾的走了進去,偶爾的看到了它。一陣衝動就買下來了。買下來以後,養了兩天,我就決定把它送給肖元元。「真好玩呵。」肖元元一臉驚喜的抱著它。像抱了個嬰兒似的。沙皮狗的頭很大,大得脖子都快要支撐不住的樣子。它很乖的趴在肖元元的懷裡。小眼睛東張西望的。「它叫阿六。以後你就叫它阿六好了。」我站在離開肖元元兩尺遠的地方,看著她,和它。就像在看自己創作的一幅作品一樣。「阿六?多奇怪的名字呀!它為什麼要叫阿六呢?」肖元元正好奇的玩著它的耳朵。沙皮狗的耳朵很小。像個小三角形,緊緊的貼在頭上。看上去有點滑稽。「不為什麼,它就是叫阿六,以後等它有了小孩,它的小孩就叫小草帽。」我本來還想說說焦尼的事。但是按照目前的情況看起來,要讓它生出一條小黑狗來,這樣的可能性還真是不大。所以我也就沒說。肖元元挺喜歡「阿六」的。後來她跟了一個外地商人,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隨身只帶了不多的東西,其中就有「阿六」。不過,我總覺得,她對「阿六」好,每天牽著它散步,有時候還把「阿六」扛在肩上,把「阿六」的那顆大腦袋晃得東倒西歪的┄┄這一切,其實還是在為自己尋找那種闊太太、貴婦人的感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想法。不過我覺得事情就是這樣的。肖元元的骨子裡就喜歡這些。肖元元臨走的前幾天,我們為她送行。大家的話都不多,也看不出來肖元元有什麼傷感。氣氛有點悶。後來倒是阿強站了起來,把包間里的一扇窗打開來。外面在下雨。那天肖元元對我提了個奇怪的要求。「你能把那隻非洲的貝殼送給我嗎?」「非洲?貝殼?」「就是┄┄」她的兩隻手飛快的比劃著,做著動作:「就是那天在你房間里看到的┄┄」我這才明白了過來。她在說那隻火焰貝。放在我桌子上的那隻。那天在我家裡她就特別感興趣,又是摸又是看的。但這麼長時候,她還能記得它,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怎麼,你喜歡?」「嗯。」她使勁的點點頭。「沒問題,你喜歡那就送給你。」第二天我就把那隻火焰貝送給了肖元元。她開心得要命,看了看我的臉色,然後就在我臉上飛快的親了一口。我也沒問她為什麼這麼喜歡那隻火焰貝。是因為它好看?奇特?兩片貝殼裡紅得像火的內膜?還是那片捉摸不定的藍光?我確實有點想問,但還是忍住了。就這樣,肖元元離開了我們。帶著那隻火焰貝,帶著大腦袋、小耳朵的沙皮狗「阿六」。後來我斷斷續續聽說過一些關於她的事情。有一種說法,講肖元元從小就是個孤兒,身世其實相當複雜。但也有人說:「肖元元?不就是只雞嘛!」她走以後,開始時還和我們保持了一些聯繫,後來就少了。又有傳說講那個商人拋棄了她,但前提是肖元元想騙他的錢。過了大約半年多,有一次,我一個人去歌廳坐坐。發現一個唱歌的女孩,側面特別像肖元元。她塗著閃光的銀色眼影,長發披肩,旁若無人的唱她的歌。那天我在那兒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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