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9 左雪
左雪是個很清秀的姑娘,身材也很苗條,絲毫看不出懷有身孕的樣子。照時間算,她剛懷孕三個多月,加上本來就瘦。所以沒顯懷。見到她的時候,她正看著地上的銅錢發獃,聽到張平的聲音之後。這才木然的抬起了頭。
那是一種沒有多少生氣。近乎絕望的眼神,它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左姐,這位是北京來的小林爺,是來救你的,張平說。
左雪看了我一會,沒說話,低頭繼續看銅錢了。
左姐......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帶高蕾先出去。讓我和左雪單獨待一會。系節團才。
跟我來吧,張平看看高蕾。
兩姑娘出去之後,房間里就剩下我和左雪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瞪著一雙失神的眼睛,看著地上的銅錢卦,一副年頭不短的龜甲孤零零的被扔在地上,彷彿被遺棄了一般。
在路上的時候,我買了盒煙,這時掏出來一支點著了,往她面前一遞。
我懷孕了,她冷冷的說。
我自己吸了幾口,扔到地上踩滅了。這房子很簡陋,裡面潮氣很重,香煙燃起的煙霧和房子里的霉味一混合。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味道,很滄桑的感覺。
我看了看地上的銅錢,屯之既濟,死中得活,不用看了。
她猛地抬起頭,他不是死了么?還能活過來嗎?
不能,我平靜說。
那你說什麼死中得活?她激動起來,你不是來救我們的嗎?為什麼看著他死?
你怎麼知道我看著他死的?
因為你來的時候,他還沒死!她盯著我,你為什麼不救他?為什麼?
因為我救不了他,我頓了頓。該做的都做了,那是他的命,我無能為力。
她哭了。
你這輩子不錯,兩個男人為你捨命,我又掏出一支煙遞給她,這次她接了。
我自己也點著了一支,輕輕的吸了口,這裡潮氣重,而且有蛇蟲,吸點煙沒壞處,不用擔心肚子里的孩子。【】
她雙手捏著煙,顫抖著吸了幾口,你什麼意思?兩個男人......還有誰?
陳子清讓我告訴你,他希望下輩子早點認識你,我說,庄耀明說,你們的孩子成人之前,他絕不投胎,逢年過節的,讓你別忘了把他召回來,一起吃個團圓飯。
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淚如泉湧,嘴唇咬出了血。
事已至此,節哀順變,我看她一眼,別太難受了。
她努力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那你......為什麼......又說什麼......死中得活?你什麼意思?
你的師兄師弟們,都魂飛魄散了,我淡淡的說,不過庄耀明的魂魄,我給他保了下來。不過這一卦不僅僅是他的,也是你的,你要是想活下來,也要死中得活。
她苦澀的一笑,沒了,無極門沒了......都死了,我一個人還有什麼意思?
你活著,無極門就還在,我看著她,你肚子里有孩子,這是你們的希望,也是無極門的希望。這個時候,你不是為自己活了,你得堅強起來,懂么?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我們對不起廖家......他們要殺我們......我們沒怨言......可......可也不能這麼趕盡殺絕吧?
我輕輕的嘆了口氣,仇恨面前,誰能做到冷靜如常?說到底,這是無極門的定數,滅門之禍,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種下了,怪不得誰。
她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打濕了前襟。我知道她心裡很痛,痛的說不出話來,對於一個剛懷孕不久的女人來說,這種現實,的確太殘酷了。
別忍著了,哭出來吧,我說,那樣好受點。要是當著我不好意思,那我先出去。
她凄慘的笑著,搖了搖頭,哭有什麼用,最沒用!
那我們可以說正事了么?我問。
再給我支煙,可以嗎?她的眼神讓人很心疼。
我把煙遞過去給她點著,她使勁吸了口,緩緩的吐了出來,你能救我么?她哽咽著問。
你們是九星會的元老,九星會一定會儘力保護你們,我說,陳子清和庄耀明不會白死,他們兩條命為你和你的孩子爭取時間,爭取生的希望,我沒理由不把你救下來。
我問的是......你能救我么?她看著我,如果你不能......那就別為我冒險了,我在這裡等著她來殺......如果你能......那你為什麼不救我師兄?
我說了,不是不想救,是不能救,我頓了頓,現在情況不同了,左小姐,別問這麼多了,總之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
我不為難你了,她嘆了口氣,要我怎麼做?
這個現在不能說,你先把情緒平靜下來,面對現實,我站起來,今晚我不打擾你,明天晚上之前你要調整過來。別再想去死的事,你肚子里是無極門最後的希望,你沒資格去用那種最笨的方法終結這份痛苦。生活總是很多無奈,你哭了,它就會變本加厲的欺負你,所以你只能笑,因為只有笑,能讓你活下去。
你走吧,她閉上眼睛,明天,我去找你。
張平見我出來了,趕緊湊了過來,小林爺,她沒事吧?
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她需要點時間,我看看周圍的房子,這就這麼幾間房子?
對頭,她說,你和高蕾今晚住我家,明天一早,我就帶這些老人出去玩。
行,我點點頭,聽說這裡緊挨著鐵路,在哪呢?
在那裡!她一指遠處,離這裡不過五十多米,火車從陝西過來,穿過秦嶺大隧道之後就從這裡駛向德陽。
嗯,是夠隱秘的,我說,對了,你家還有什麼人?
住在這裡的只有我太婆一個啰,她無奈的聳聳肩,接她出去她又不走,固執得很,沒有辦法。
我一笑,老人家嘛,故土難離,正常。好了,帶我去你家吧,也該吃點東西了。
張平的太婆八十多歲了,身子骨很硬朗,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我聽不懂老人家的四川土話,但她對我們的熱情是能感覺出來的。晚飯很簡單,米飯,野菜湯,一盤酸辣口味的泡菜,還有一盆辣子炒臘肉。對於這樣的山村人家來說,這已經是很豐盛的了。
張平家的房子和村裡其它的房子一樣,都是木質結構的,感覺有點像茅草屋。這種房子應該是解放之前的,很難想象到了現在,還能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見到。就如我前面說的,這種感覺很像穿越,在這樣的房子里,吃著這樣的飯,環境的落差足以促成人深刻的反思。當生活回歸簡樸,你會發現在文明世界中我們在意的很多事情,其實都是虛無的浮雲,我們享受文明的同時,心靈也變得越來越矯情,被所謂的文明牢牢地禁錮住了。
回歸,是一種覺醒,覺醒讓我變得冷靜。我看著天上的月亮,任何一個城市上空,都看不到如此清澈的星空。在這裡為鬼眼丫頭布置一個戰場,等我倆老了之後回想起來,應該都會覺得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吧。
夜裡,我守著火爐睡的,很舒服。
天亮之後,張平將老人們都組織了起來,準備出山去玩了。臨行之際,她給我們做了一下交待,米在罐子里,那邊的罐子里是辣子,還有鹽巴,臘肉,她說,接下來,你們要自己燒飯吃啰,可不要餓著肚子。
這個我來負責,不會讓小林爺餓著的,高蕾說。
我看看張平,你們這有能藏身的地方嗎?
有的!張平說,出門往右,沿著路一直走有一個山洞很隱蔽,我們小時候惹了禍,常去那裡躲著。
好,一會我們去看看,我一笑,祝你們玩的開心!
張平帶著老人們出村之後,我讓高蕾去看看左雪,自己則沿著小路找到了那個山洞。洞口不大,裡面非常寬敞,而且地上有很多灰燼,看樣子經常有人到這裡來,還在這裡燒過東西吃。
我將洞里的環境仔仔細細的勘察了一番,覺得還不錯,心裡的主意也就基本定下來了。
需要一張床,我想,張平家有一張行軍床,還有被子,拿過來正好,就這麼辦!
打定主意,我走出山洞,回到長張平家裡,將行軍床和被子搬到了山洞裡。床架設好之後,我又到外面找來一些青草鋪到床底下,看著自己的傑作,我滿意的點了點頭,萬事俱備,就看左雪能不能及時調整過來了。
左雪沒吃飯,高蕾給她煮了粥,她視而不見,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默默發獃。高蕾無奈了,看看我,這可怎麼辦,怎麼說都不聽。
我接過碗,你先出去吧,我喂她吃。
高蕾點點頭,轉身走了。
我舀了一勺粥,象徵性的吹了吹——其實都快涼了。勺子送到了她嘴邊,她一扭頭,躲開了。
你想幹什麼?我盯著她,不吃飯,想餓死?
她閉上了眼睛,不理我。
廖家一年之內,死了那麼多人,我頓了頓,廖夫人如果像你這樣,那無極門就不至於有今天了吧?
你不用擠兌我......她冷冷的說。
我沒那閑工夫,我放下勺子,庄耀明為了你和孩子,命都不要了,你卻不能保護他的骨肉,你要是覺得對得起他,我什麼都不說了,這就走!說著我把碗放到了她床邊的桌上。
她睜開眼睛,吃力的坐起身,拿過粥碗,流著眼淚,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