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直到大伙兒酒喝多了,吵吵鬧鬧到連街上行人都側目,裴錦之卻是滴酒不沾地全身而退。

這時外頭已是萬家燈火,晚市都開始了,兩旁店舖里新點上的、路上行人手上的燈籠,讓夜色下的京城浸淫在繽紛卻迷濛的光影當中。

她在店裡頭寫了信,用一文錢當跑腿費,拿給了流竄在這附近專偷外地人荷包的小乞兒,要他送到丙卯里坊虎軍總部虎賁營里,營里留守的弟兄會來把酒醉的人帶走。小乞兒欠裴錦之好幾次人情,知道裴錦之隨時能把他抓到牢里,自然不敢怠慢。

裴錦之沒有立刻回到她的住所。這幾天晚上,包括萬有樓出事的那一夜,她都悄悄地來到庚戌里坊的貧民窟,藏身在廢棄已久的豬舍內,守株待兔。

運河南方的庚、辛二區內,臨近城牆的幾處里坊,是京城最黑暗複雜的貧民區,其中庚戌和庚亥里坊兩年前發生一場大火,官府不知為何只整治了南邊的庚亥里坊,導致這裡成為乞丐們的老巢,直到半年前頻頻有鬧鬼的風聲傳出,現在連乞丐都不敢在此逗留。

據小乞兒給她的情報,她要找的人有時會在子夜前,在這座豬舍後方不遠處的樹下與一個蒙面人會面,每次會面的時間不定,因此她只能夜夜來此埋伏。

此人握有她兄長失蹤的重大線索,為了找到兄長,再辛苦她都不以為意。

當蒙面人像幽魂一般突然出現時,裴錦之的信心動搖了。

目標出現後的情況她在腦海里預演過無數次,最差的情況正如眼前,這個蒙面人實力遠在她之上,她絕對無法同時對付他們二人!

只能在兩人會面結束後跟蹤她的目標了。

裴錦之更小心地隱去所有氣息。

當她等待的人姍姍來遲,裴錦之握拳的手指甲掐進掌心,提醒自己千萬要沉住氣。

兩人似乎沒發現她,談了一些裴錦之原本無心探聽的事。

除了和大哥的下落有關的消息,她不想多管別的閑事,並非她冷血,而是知道自己的斤兩。

可是她漸漸發現自己聽到的秘密太過驚人……

「公爵對結果非常不滿,神役司明明答應無論如何會讓我們拿回『黑冰』,因為萬有樓和朝廷都有你們的人,公爵才答應與你們合作,否則在萬有樓內出手,對『藏浪山莊』原本就不利……」

當裴錦之聽到了神役司,又聽到了萬有樓──萬有樓在三天前的夜裡才發生了駭人的屠殺案,隸屬於朝廷的神役司難道和那場屠殺案有關?裴錦之原本小心隱去的氣息,因為震驚與疑惑而有一瞬間的鬆懈。

「誰?」

糟了!裴錦之第一個反應是拔腿就跑。

殺氣自身後襲來,裴錦之只能豁出去先設法逃生,但蒙面人的速度超出了她的想像,她被抓住衣襟,一個喘息之間,蒙面人已經單手勒住她頸子,將她釘在牆上。

「呵呵……我就說她一定會上鉤的,不是嗎?」

蒙面人身後的男人緩步走來,當他走出了陰影遮掩的範圍,裴錦之瞪大眼看著男人在月色下,撕下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似曾相識,她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的臉孔。

怎麽回事?裴錦之被勒得喘不過氣,面對這急轉直下的境遇完全摸不著頭緒。

蒙面人貼向裴錦之,用力地吸了口氣,彷佛確認著她的氣味。「沒有錯,是那個人的氣味!即便過了快七十年,我也不會忘記……」

七十年?七十年前她還沒出生呢!裴錦之想開口,但恐怕她得先想法子喘上一口氣。

「希望這個禮物,能平息失去黑冰後公爵的怒氣,也希望你能傳達神役司與公爵合作的初衷沒有任何改變。」扯下人皮面具的男人道。

蒙面人只是哼的一聲,對神役司竟然得知公爵想生擒裴錦之的消息,進而利用裴錦之來化解失去黑冰後雙方的信任危機感到不屑,對他們來說就算沒有神役司,一個小小的禁軍副尉,他們輕而易舉就能活捉!

裴錦之奮力地想掙脫箝制,奈何蒙面人對她拚盡吃奶力氣的掙扎不為所動。

「小姑娘,我勸你安分點。」化作裴錦之的目標誘捕她的男人道,「你應該慶幸,公爵下令要活捉你,你還是乖乖跟著這殭屍……咳,這位壯士一塊兒離開吧。」

裴錦之終於想起來了!這個人皮面具男是萬有樓的管事之一。

但是,為何他們提到了神役司?

裴錦之悄悄地摸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出其不意地朝蒙面人的雙眼劃去,奈何蒙面人反應實在快得驚人,她的手在中途被蒙面人另一手攔劫住。

這舉動卻惹惱了蒙面人,「臭女人!」他握住裴錦之手腕的掌一使力,令裴錦之吃痛地鬆開了匕首。

蒙面人掄起拳頭就要讓她吃吃苦頭──

「喂!」

不該存在的……或者說,饒是武功深不可測的蒙面人都沒察覺。

一個男人,容貌極為俊美,卻一派弔兒郎當的男人,黑色勁裝卻外罩一件鮮艷至極的鯉魚荷葉紋的半臂,在深夜裡本當格外醒目,但這男人竟神不知鬼不覺地,雙手抱胸,神態慵懶地立於他們身後──三步近的地方!

簡直難以置信的存在,蒙面人與萬有樓的夥計腦袋甚至因驚詫出現短暫的空白,直到這男人一臉不爽地指著他們道。

「你們踩死了我的旺財!要怎麽賠給我?」

「……」

雖然時機不對,但萬有樓的夥計臉上表情差點令裴錦之笑出聲。蒙面人雖看不到表情,估計也差不到哪去。

兩人還當真低頭看自己腳下。

就著稀薄月光,蒙面人倒是一眼就看見了……他剛才還真的不小心踩死了一隻小雨蛙。

不對!這地方哪來雨蛙?

不等蒙面人和他的同伴作出反應,男人立刻又道:「這樣好了,就把那女人賠給我當奴隸,爺就不跟你們計較踩死我愛蛙的血海深仇。」

「哪來裝瘋賣傻的渾小子?」萬有樓的夥計率先回過神來,「你是她虎軍的同夥?」

「啊?」來人一臉重聽又迷糊,卻讓人咬牙切齒的裝傻神情。

儘管這男人看似瘋癲不正經,蒙面人卻一點也不敢輕敵。

能夠接近他三步以內卻不讓他察覺的活人,這男人是第一個。

他一手仍然掐住裴錦之,另一手卻襲向男人。

又是那快得讓尋常人難以招架的速度,可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卻更快地以劍鞘尖端直擊蒙面人掐住裴錦之那隻手的虎口,劍柄則滑出劍鞘一寸,那一寸的劍鋒不偏不倚劃過蒙面人探向男子的右手腕。

僅僅如此,蒙面人便知道這男子絕不是他貪心地咬住裴錦之不放還能對付的角色;他原來傲慢地相信自己就算箝制住裴錦之,也能靠單手殺死這男人。

若是換作一般人,光是被男人用劍鞘敲擊虎口,整隻手只怕都要廢掉。

傾注內力攻擊必要穴道,卻不傷及其他部位,需要極為迅速精準的攻擊技巧,和詭妙深厚的內力。

更何況他是在電光石火間做出那一擊!

而被劍刃劃過的手腕,換成凡人,自然也要血流如注。

但,他不是凡人,穴道對他根本沒有意義。蒙面人冷笑,將裴錦之丟給萬有樓的夥計,「這女人要是跑了,就算在你們神役司頭上。」

「什麽?」萬有樓的夥計跳腳,情急之下立刻抄出鐵扇抵住裴錦之。

本以為會乘隙逃跑的裴錦之,卻意外地有些怔忡,讓萬有樓的夥計不費吹灰之力就以鐵扇限制了她的行動。

就在萬有樓的夥計鬆了口氣,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沒好氣地看守裴錦之時,裴錦之的心緒已經千迴百轉。

這個大路痴為何在此?

其實早在凌隆開口時,她立刻便認出了那聲音。畢竟那種以慵懶的口吻理所當然地挑釁和欺負人的嗓音,她可是從小聽到大,當她終於能看清楚凌隆的樣貌,證明自己果然沒聽錯。

這樣的巧合讓裴錦之錯愕得腦海一片空白,直到她想起,凌隆雖然偶爾會回青陽城小住,但是他在京城確實還有一位堂弟,而很巧的,就是她頂頭上司的上司,驃騎校尉凌曦──裴錦之可不曾向那位有皇室血統的凌校尉攀關係,認真說起來就這麽一點牽強的關係還硬要裝熟,這種難為情的事她可做不來──所以會在這裡遇見這個大路痴,也就不是什麽難以置信的事。

「喂!踩死我家旺財還惱羞成怒?我勸你們不要小看失去寵物的主人悲憤的心情啊……」

間不容髮的激烈對決,但這男人偏偏還有心思胡言亂語。裴錦之一臉無語,卻不得不承認那讓她有點懷念。

還有,她記得,旺財是凌隆家裡養的牧羊犬名字,旺財到處亂跑不回家時,她也會幫忙餵食,畢竟她本來就很喜歡動物,但這個男人有對著任何動物都喊旺財的莫名其妙習慣。

算了,眼前她該專心的是,讓這個竟以為靠一柄鐵扇就能箝制她的草包知道輕敵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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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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