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蜂飛舞(2)
群蜂飛舞秋天未到,就傳來桑木旦先生在首都獲得博士學位的消息。傳來的消息肯定有些走樣。說是桑木旦先生答辯時一個問題也不回答那些哲學教授。桑木旦先生在傳說中顯得很有機鋒,他說:「問題也好回答也不好回答。不信,就讓我站著的問坐著的一點。」但是,桑木旦先生已經寫成了一本有關宗教哲學中詭辯論方法的書,填補了一個學術空白領域而獲得博士學位。現今有一種比附,把寺院中顯教密教學院比作大學,把格西比作博士。格西想,自己也是個博士,但卻是窮經皓首才取得的啊。於是讚歎:「是根器很好的人哪!」活佛說:「扎西班典。」扎西班典是一個人的名字,同時也是這個寺院護法神祗的名字。藏傳佛教的一些書中說:凡是以雪山為柵欄有青稞和氂牛的地域都是自己流布的地域。佛教在這個地域流傳過程中不斷增添著神祗。比如在傳布過程中把許多妖魔鬼怪收伏為護法。扎西班典三百年前是一個格西,也就是一個博士。他因為學問太多疑問太多,走上旁門左道,死後不能即身成佛,而成為邪魔,被當時功力深厚的活佛收攝而專門保護經典。活佛問:「那天,桑木旦先生說了些什麼?」「哪天?」「他走的那天。」「他問我家鄉是不是比這裡更美,在這個季節。」「你看是這樣的嗎?」「我想花開得早,蜜蜂也更多一些。」「嗬嗬!」這個本寺有史以來的十九世活佛,說:嗬嗬!就是不太滿意的意思了。格西決定不對活佛說彩虹或佛光的事情了。現在,他決定永遠不說了。之後,日子就平靜下來。活佛也開始潛心向學。沒有桑木旦先生在,活佛也就顯出了相當的領悟能力。人也一天天重新變得親切起來了。草原上的美好季節飛快消逝,落花變成飛雪。白雪在一片金黃的原野上降落,一點也沒有蕭索的味道。寺院和桑木旦先生居住的城市並沒有書信往返。但人們總能得到他的消息。知道他正在學習一種可以給世界上所有文字注音的奇妙語言。還說他正在寫一本內明方面的書,兼及喇嘛們的修持術。而這正是拉然巴格西所專擅的啊。那本正在遠方案頭寫作的書成了格西冥想的障礙。他想:自己也該寫一本這樣的書了。但是,眾多的弟子環繞身旁,連活佛眼中也閃爍著因為有所領悟而更加如饑似渴的光芒。格西就只好指導他們誦讀經典。花正落著飛雪就降臨,所以,下雪天里四處還暗游著淺淡的花香。在弟子們的誦經聲中,有了一種更加輕盈的聲音在飛旋,在比弟子們聲音更高的地方。弟子們也都抬起頭來,從空中捕捉這美妙聲音的來源。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壁畫上的妙音天女。只有格西看到了是一隻野蜜蜂在低垂的布幔間飛翔。本來,大家都是熟悉這種聲音的。這種色彩的蜂就只在草原上生長,蜂巢築在草棵下的土洞里。眼下這隻蜂未能在落雪前及時歸巢,卻飛到這裡歌唱來了。格西不禁由衷贊道:「好啊!」弟子們也心口如一,齊聲贊道:「好啊!」不說妙哉妙哉而說的好啊是多麼出乎本心!射進窗口的陽光從高處投身下來,照亮了一張張臉。光芒背後,是雪花自天而降。格西更深穩地坐在黃緞鋪成的法座上,閉上了雙眼。他並不奇怪自己看到那個頭頂彩虹的人,但那個人迅速隱身。格西於是又看到一個人——可能就是自己在花間行走,雙手沾滿了蜂蜜的味道,赤腳上沾滿花香。群蜂飛舞!拉然巴格西只聽訇然一聲,天眼就已打開!他感到莊嚴大殿厚重的牆壁消失,身上的衣裳也水一樣流走。現在,他是置身於潔凈的飛雪中了!沁涼芬芳的雪花落在身前身後,身里身外。而群蜂飛舞,吟唱的聲音幻化成蓮座,托著他輕輕上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