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中偷窺的男人
因了有些大臣府邸距離皇宮較遠,賞月宴原定亥時結束。
戌時末,皓月朗朗高懸於空。
太傅府的軟轎已在宮門外侯著了。就在受邀的賓客三五成群地陸續散去,誰也料不到的是,太傅府的老祖宗竟是因多貪了幾杯桂花釀,就這麼醉在席上了。
老祖宗還年輕時並不是沒有酒量的人,從前還沒進這太傅府,與街坊鄰里的婦人婆子小酌半盞,那都是常有的事兒。
可老祖宗現下到底是老了,且雖則這桂花釀口味偏甜,酒氣兒也淡,但後勁卻還是有一些的。
此時席位當中,這麼一個年邁老太醉態橫陳,眯著雙醉醺醺的眸,嘴裡顛三倒四地說著些胡話。嚷著那太傅的乳名兒,把那些陳年舊事咕咕叨叨地一股腦全念了出來。
那模樣是有一些滑稽的。
還沒走的人忍不住多瞧看兩眼,掩嘴偷笑,壓低了嗓音朝著老祖宗的方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離老祖宗最近的大夫人一見這架勢,那是又羞又急。硬是憋得滿臉漲紅,手忙腳亂地就要給那老祖宗餵食茶水,企圖能幫著醒酒。
醉成了這副模樣,淑妃卻是不放心讓老祖宗這個時候回府去了。畢竟雖是乘著軟轎,轎中顛簸,一個醉醺醺的老人,哪裡還經得起這般折騰。
於是太傅府這一行人,便隨老祖宗在淑妃娘娘的枕霞榭暫且住下了。
今夜意外留宿宮中,太傅府的二姑娘,五姑娘心中其實都是暗自歡喜的。
五姑娘無非就是從未來過宮中,對什麼都新奇。賞月宴也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哪裡夠她玩夠看夠呢?聽自己母親說今夜竟是可以夜宿在大姐這邊,心中那可是高興極了。
而二姑娘,想得可就多了。
枕霞榭離皇帝的養心殿最是相近。
太子殿下今日宴會散去,棋癮竟是上來了,便是邀了四皇子一道兒於養心殿前的聽雨軒對弈。
聽聞許多住在皇宮附近的貴女小姐都要一道兒前往。這樣好的機會,又如何能少了她二姑娘呢。
倘若放在上輩子蘇婉容當真還是個閨閣少女時,也許便耐不住地也跟著二姑娘,五姑娘一道兒在宮中轉轉了。
可是她到底兩世為人,並沒得二姑娘那般好奇的心思。更何況這一世,她原本不想再出什麼風頭,更沒半點興緻去吸引皇子們的注意。
於是她獨自一人悄悄離開,想著今日便早些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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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枕霞榭是開元皇帝為一寵妃所建。不僅比起後宮大多寢殿寬敞許多,裡面供人沐浴的玉華池更是讓別宮妃子艷羨不已。
雖喚作玉華池,實則是石潭環繞而成的一汪溫泉。
這溫泉於枕霞榭後院依山傍水,乃是天然形成,雖後來被人工再度打磨修砌,還是基本保留了最原始的模樣。
泉水自石縫泉眼潺潺流出,氳著薄薄暖霧,咸中夾雜著淡淡的硫磺氣味。
老祖宗被送回枕霞榭便讓大夫人伺候著歇下了,蘇婉容趁著五姑娘,二姑娘也不在,一人褪去衣衫,浸泡泉中,只覺熱流汩汩沖刷,讓人周身暢快不已。
弦月清寒,因著今日的晚宴,宮中四處迎風懸挂著燈籠,蘇婉容眯起眼,透過巍峨的高牆似乎還能瞧見泛著橙黃顏色的燈火。
蘇婉容泡在溫泉中,心間卻是在想。
這輩子她是打定了主意準備韜光斂彩,處處小心謹慎。
待她這次回府,徹哥兒是一定要好生管教的。
她這一世,也只求自己的弟弟不再踏入歧途,父親能夠躲過之後的那一場劫難,安享晚年。
而她自己……
便懇求父親將自己許配給一平凡樸實的人家,這一生便足矣。
半個時辰過去,蘇婉容自泉中起身,大概是泡得久了,雙腿竟是有些軟漲乏力,險些站不穩腳。
緩了一會兒,她這才上岸,換上肚兜褻褲,又扯了方才準備好的單衣隨意披覆在身上,微垂下頭,以絨布細細擦拭起濕潤長發。
而就在此時,月影微斜,透過昏暗的薄光,樹影婆娑搖動。
遠處的樹叢忽然發出一陣極不自然的窸窣聲響,在空蕩無人的山林間顯得格外清晰。
蘇婉容感到不對勁,心中大駭,本能地攥緊胸前衣襟就往後退。
「是誰!誰在那裡——」
最後一個音尚未落下,眼前憑空伸出來一隻手,便從身後猛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蘇婉容霎時間渾身僵住,目光下意識往下移。
這顯然是一隻男人的手,粗硬黧黑。暴露在外的小臂肌肉突兀結實。用了幾分力道,緊緊覆住她的口鼻。
方才與她的唇片淺淺擦過,便是察覺到這掌心的濕熱粗糲,竟是透著一股濃重鐵鏽般的血腥氣味。
幾乎在下一刻,蘇婉容便回想起早間淑妃娘娘同老祖宗說的那些話:
流匪橫行,養心殿入了刺客,至今尚未抓獲……
「老實點,就不傷你。」
蘇婉容瞪大了雙眼,還沒回過神,頭頂就慢悠悠傳來這麼一句。
說話的人嗓音很沉,如同砂礫磨礪而過一般的粗噶,沙啞又乾澀,非常難聽。
胤莽其實今日心情很差。
行跡敗露,自己又不慎負了傷。
恰好尋得一較為隱蔽之處欲要暫且躲避。只這才堪堪落地呢,他耳力極佳,立即察覺有人在此處。
這個時候實在不宜打草驚蛇,胤莽下意識就要避開,未曾想,只是側眸間不經意匆匆一瞥,竟是立馬錯不開眼了。
月光皎潔柔和,玉一般淺淺灑在溫熱的水面。溫泉之中氳著蒸騰熱氣,視線內皆是一層白茫茫的薄霧。
而就在這麼一片煙霧繚繞之中,有一少女長睫低垂,雙眸闔著,就斜斜倚靠在玉砌而成的石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