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生
那是一個姿容堪稱絕色的豆蔻少女。
似是能掐出水的玉質粉面,透出薄薄一層初醒時的自然紅暈,如那四月堪堪綻開的海棠花一般,嬌嫩欲滴。
這自然不是那已讓齊王休棄,又被妾室趕出王府的,那個落魄不堪二十五歲的自己。
這時的自己,還小著呢……
細嫩的臉蛋上稚氣未褪,柳眉彎彎,唇兒嫣紅,一對兒明眸便宛若盈盈裊娜的剪剪秋水,怎麼瞧看也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這是她十四歲左右時的模樣。
此時的自己,仍待字閨中,還是那個有爹爹護著疼著的的四房小姐。
死而復生這種事,她從前以為,只會在民間流傳的聊齋異志中才會出現。如今竟是切切實實發生在了自己身上,怎可能繼續維持鎮定。
蘇婉容無疑也因鏡中年幼的自己驚震不已,雙手一抖,「啪」的一聲,銅鏡不慎被她砸落在地。
鏡面撞擊紅香木地板,發出了不小的聲響。便是在下一刻,門吱呀一下被人推開了。
「姑娘怎的自己下床來了?」
說話間,一身著木青色對襟圓領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
那婦人也不過三十齣頭,身材豐腴,圓臉龐,眼尾依稀帶著淡淡的細紋。
此時見著那蘇婉容竟是赤著一雙粉嫩玉足踩在地上,正目光發愣地盯著自己看,婦人加快了步伐,嗓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關切:
「姑娘啊,早間天這樣涼,你身子骨又弱,怎可不穿雙鞋便直接下來了?到時再病著了可怎生是好?」
說著,婦人蹙緊了眉頭,伸手就著急地扶著蘇婉容回身後羅漢床上坐著了。
蘇婉容一言不發,看著眼前的婦人扯來引枕先讓她靠著,隨後極其自然地蹲下身,熟練而仔細地替她套上棉襪,而後是一雙綉紋精緻的小巧錦布鞋。
她雙目直直盯著婦人這一連串動作,一瞬也不舍放過。
這熟悉的面龐,從來都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中隱約可見的幾根銀絲……
她看得雙眸艱澀,不覺視線模糊。
「周……嬤嬤……」
蘇婉容喉間發哽,小心翼翼地呢喃出這三個字。
她的神情恍惚,若不是嬤嬤溫暖慈愛的嗓音實在過於真實,她依舊懷疑自己只是置身夢境當中。
沒錯,
這是她的奶娘周嬤嬤啊。
閨閣之時發生的一切這一刻匆匆掠過腦海。
她生母誕下她弟弟時便因難產香逝了,後來從旁照顧她的,一直都是這個周嬤嬤。
上一世周嬤嬤盡心儘力地伺候她,之後她一意孤行硬是要嫁入那齊王府,卻受人欺辱,也只有周嬤嬤一人處處護著她,最後也是因她而死。
蘇婉容胸臆發澀,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撲進周嬤嬤的懷中,低聲啜泣了起來。「周嬤嬤,婉婉好生想你,婉婉真的好生想你……」
周嬤嬤方才入門的時候便察覺姑娘神情有些不對了。
這個時候被蘇婉容猝不及防抱了個滿懷,見懷中粉雕玉琢的人兒哭得梨花帶雨,瘦弱的肩膀輕輕地抽動,便像個受驚的小動物一般,惹人打心底地憐惜。
周嬤嬤心中對這小姑娘卻是又驚又疼,想著大抵是方才做了什麼個噩夢,這才這樣大的反應。周嬤嬤無奈地嘆息,掌心卻是憐愛不已地輕輕拍撫著蘇婉容的背脊,口中不住哄著:
「不是每日都能見著嬤嬤么?怎的過了一夜便又想了?你這姑娘,平日里瞧著也不像這般黏人,和嬤嬤說說,是做了怎生的噩夢,竟是嚇成了這副模樣?」
蘇婉容雙臂緊緊抱住嬤嬤的腰,整張臉埋在嬤嬤懷中,一刻不停地抽泣著,像是要把上一輩子受到的那些委屈,一下子全哭乾淨似的。
蘇婉容不說話,周嬤嬤便也不會繼續逼問她。
任她靠著自己身上,周嬤嬤自衣袋內掏出絹帕,輕輕柔柔地拭去小姑娘面上的淚痕,另一隻手繼續安撫地順著她的一頭如雲烏絲。
蘇婉容自然不會告訴周嬤嬤自己是重生而返。
即便是當真說了,如此天方夜譚的事,又有誰會相信呢?
只這般放肆地哭過一場,蘇婉容的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
半晌兒過去,雖現下是不哭了,可那周嬤嬤瞧見姑娘這張幼滑細嫩,水豆腐似的小臉兒,這麼一哭,眼眶都紅彤彤的一片。心疼地就尋來一小盒潤膚香脂就往上面抹。
周嬤嬤笑著同姑娘說了好一會兒話,見姑娘情緒平復了,哄著要伺候她穿衣起身,竟是忽然聽見屋外隱約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響。
蘇婉容素來也不是個好熱鬧的,她坐在梳妝台前,正以指腹將香脂在眼下輕輕推開,原本並未在意門外的動靜。
只是察覺立在身後的周嬤嬤執著梳篦的手忽然頓了一下,她微斂著眸子,隨口就問了句:「外面這是出了什麼事?」
周嬤嬤聽姑娘這樣問起,卻是無奈地嘆息,「姑娘還能不知曉?咱們這西院,巴掌大點兒的地方,除了那徹哥兒,還能鬧出啥動靜來?」
蘇婉容眸光一動,卻是有些想起來了。
周嬤嬤口中的徹哥兒,正是她的親弟弟蘇徹。
這個同是四房庶出的徹哥兒,小了自己九個年歲,想想此時,約莫著剛滿四五歲,正是去學堂開蒙的時候。
太傅府,到底是個書香門第。便是包括蘇婉容在內其他幾房的姑娘們,從前也是上過幾年女學的。
更莫要提,正房,二房那兩位嫡出少爺,雖然之後仕途並不多麼顯赫,但至少年輕時也都先後高中了狀元,和榜眼。
徹哥兒雖是個庶出的,爹爹卻是一碗水端得平,曾經也對他寄予了厚望。
可這徹哥兒偏偏又是個不爭氣的。
後來的童生試,前前後後也報考了五六次,一次也未曾考中。
這倒也罷,更重要的則是,這徹哥兒不思進取,三番五次地逃學堂。而後變本加厲,不聽勸阻與那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整日花天酒地,不務正業,最終玩物喪志,誤入歧途,白白荒廢了一輩子。
蘇婉容回想到,前世她之所以離開王府後,全身上下連一塊銅板都掏不出,起因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徹哥兒欠了一屁股的外債,哭著找去王府投靠自己。
對方是她血脈相連的胞弟,她迫於無奈,也只好一次又一次,從自己本就不寬裕的體己錢中接濟給徹哥兒一些。
她那婆婆,也就是齊王的母親,原本不待見她。後來聽說了此事,像是找著了個出氣口,好一番地數落責備她散財拜金。
可是那原本也就是她自己嫁妝里存下來的私房錢。更何況堂堂的齊王府,又怎生缺得這一點點的財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