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離和李媛番外(五)
只見對面走來的,也是一行車馬隊。
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兩個騎馬的大個子家丁,護在大馬車的左右。
兩方的馬車相對而行,路面窄小且泥濘,互不相讓,從而引發了爭吵。
「夫人,前面有一行人,擋著了去路,這家的車夫好囂張,居然叫我們退讓。」其中一個家丁,打馬來到大馬車的車窗旁,朝里說道。
「我們也不急著趕路,讓他們先行吧。」馬車裡,婦人的聲音淡淡傳來。
墨離伸手抓著馬車的窗戶簾,驚訝得連呼吸都停住了。
這的確是李媛的聲音!
她怎麼會在這裡?
「夫人,我們一直是在直道上行走,他們是從叉道上拐彎來的,憑什麼我們要讓路?要讓也是他們讓道。」那家丁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李國舅給李媛挑的家丁,仗著護送的是當朝太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叫他們讓道?等於是叫老虎讓道?可能嗎?
找死!
「喂喂喂,你們好不講理!明明是我們先走上大道的,要讓也是你們退讓,知道車裡坐著的是誰嗎?還不趕緊著退到對面的叉道上?讓我們的車隊先過!」墨離的人,也冷冷一笑。
護送墨離的護衛和兩個太監以及一個太醫,都沒有見過李家的這幾個僕人,也沒有接觸過李媛,因此對李媛的聲音不熟悉。
所似,他們不知道遇上的是什麼人,以為是從京城來的小富戶而已。
皇上親派的人,哪裡瞧得起小富戶?
「可笑,我們讓你們?你們誰啊?哪來的鄉巴佬?」李府的家丁們,也不服氣地嘲笑起來。
「大膽,敢笑我們是鄉巴佬?咱家是……」騎在馬上的一個太監,當下就不高興了,要打馬上前同李家的護衛理論,卻聽身後馬車裡的墨離,喊住了他,「回來,讓道。」
「啊?先生?」太監一愣,「讓道?憑……憑什麼呀?咱們為什麼要讓?」先生可真和善。
「不要廢話,讓道!」墨離再次下令。
「……是。」太監不情不願地朝他人揮了揮手,「讓道,讓道!」
他們一行人,又退回到了岔道上。
「哼,算你們識相。」李府的家丁,得意地揚了揚唇腳,「咱們繼續往前走。」
李府車馬隊朝前走去。
墨離發現,他們去的是被水淹沒的橋的方向,忙喊住他們,「你們是要過劉家河嗎?」
「是又怎樣?」李府家丁回道。
墨離嘆了口氣,「橋被水淹沒了,馬車根本過不去。」
李府的家丁眯了下眼,「你怎麼知道?」
墨離馬車旁的太監冷笑,「我們就是從那裡返回的,好心提醒你們,你們居然還不相信,哼!」
「既然橋淹沒了,我們返回鎮上去吧,等河水退了之後再過橋。」李媛淡淡的聲音,從馬車裡又傳來。
李府的家丁,看了墨離一行人一言,應了一聲「是」,便又招呼著馬車往回走。
這樣便是,李家的馬車隊在前,墨離的馬車隊在後,兩撥人匯成一撥人,一起朝鎮子上走去。
李媛不記得墨離了,以為是個過路的好心人提醒她,吩咐完車夫后,她又繼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去了。
但是墨離的心,卻不平靜了。
他說話之後,李媛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說來,李媛是徹底忘記他了。
也好,大家,從此不相認吧。
……
又走了五六里地后,他們一行人到了一處集鎮上。
鎮子不大,鎮上只有一條東西向的街,街上也只有一家二層木樓的小客棧。
車馬隊到了客棧的門前停下,馬上有掌柜親自帶著店小二迎了出來,笑得一臉的討好,「客官裡面請。」
開客棧的人最是精明,一瞧車馬隊中,居然有腰掛寬口大刀的護衛,和寬大的能同時坐下五六個人的大馬車,便知道,來的這群人,非富極貴。
李家的管事家丁,和服侍墨離的劉公公,兩人當先走來,各自替自家主子問話。
「要最好的一間上房。」劉公公一臉的傲然。
「我家要最乾淨寬敞的一間,女眷住的。」李家管事也不甘示弱說道。
小二口快,「呀,咱們店子小,只有一間上房了。普通二等房,倒是還有三間,你們看看住其他的幾間行不?」
「不行!」劉公公和李家管事同時冷笑,「我們要上房,二等房給他們!」兩人同時伸手,指著對方。
掌柜的傻眼了,「這這這……」不是一起的?
李家管事當下就怒了,這誰呀,居然敢搶太后的房間?找死!「上房歸我們夫人,你們哪兒來的土包子,滾開!」說罷,擼起袖子,就想動手。
劉公公叉腰冷笑,「土包子?口氣不小,居然敢笑咱們?俺們是從……」皇城來的。
但是後面的話,被人喊住了。
「不必爭了,將房間讓給那家的夫人吧。」墨離已經走下了馬車,他攏了下披風,輕咳一聲,「我們又不是長住,何必計較?等橋上的水退了后就走,我們住其他房間也可以,只要乾淨就行。」
墨離一開口,劉公公馬上不敢爭了,「是。」
李家管事見對方讓步了,則是得意一笑,走過去安排李媛下車去了。
當然,最開心的是客棧的掌柜。
他萬萬沒想到,這些人不是一起的,而是兩撥人馬。
看樣子,還都是有身份,有錢的主。
萬一他們爭起來,打起來,他這小小的客棧,可經不起折騰啊。
好在有一方讓步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掌柜心中鬆了口氣后,忙對墨離笑道,「這位先生,咱客棧的二等房間不比一等上房差多少,只是稍稍小那麼一點點而已,房間都是一樣乾淨齊整的,裡頭的布置一樣不少。」
「有勞掌柜的。」墨離微笑。
「好嘞,您裡面請。」掌柜十分客氣地將墨離往裡請。
因為現在近距離地看清了墨離的衣衫,他居然穿著貢品錦鍛!
顯然,這位主,不是皇親,便是國戚呀!
主子的房間定好了后,其他隨行之人的房間,那就隨意了,有住就行。
兩家的護衛,紛紛搬運著行禮。
小二們,忙著將他們往裡迎。
李家兩個大丫頭,扶著李媛往客棧正門走來。
李媛依舊是一身普通婦人的丁香色衣著,外面披著雪狐狸毛的披風。
還沒到正門,她一眼便瞧見客棧門內站著的那個,身披墨色輕裘的中年男子。
這人的面容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白面無須,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大病初癒后的樣子。
身形頎長。
年輕時,大約是位美男子。
見李媛朝自己看來,他的目光忽然一直,唇角似乎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將目光挪開了。
「走吧。」他朝身側一個微胖的隨從點了點頭,說道。
隨從應了一聲「是」,扶著他往裡走。
中年男子,說的是帶著鎮江口音的官話。
他是誰呢?
剛才迎上他的眼神,李媛心中微微有些刺痛。
這種感覺,叫人……很不舒服。
心中好奇,她便加快了腳步,朝那人追了上去。
李媛在馬車上時,就聽到了兩方人爭上房的話,她正要喝斥自家管事時,發現對方竟主動讓步。
這讓她很詫異。
這位被人稱作「先生」的人,究竟是什麼人?
他的隨從全是京城的口音,其中兩人,還是太監的聲音,按說,身份不低,卻給她讓道?
認出她來了?
知道她是太后?
而且剛才,他瞧過來的眼神,十分的奇怪。
「先生請留步。」李媛看向墨離的背影,大聲說道。
墨離脊背一僵,沒有回頭。
他怕他回頭看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李媛走到他的面前,抬頭望著墨離,晗首說道,「多謝先生讓房間,敢問先生貴姓?」
雖然李媛的語氣,是帶著客氣的疏離,但是,還是讓墨離心神一顫,「在下免貴姓『墨』。」
說完,就拂袖離開了。
而隨侍的兩個太監,看了眼李媛后,齊齊心中一震,這位婦人的氣度不凡,而且面容又好眼熟?
是誰?
宮中的太監們眾多,李媛坐著轎攆逛御花園時,身份高的太監,在道上相迎,平時替各宮主子傳話問安常常見到李媛,不會陌生。身份低的,只能遠遠的相迎。
所以,這兩個身份低等的太監見到李媛,只會覺得眼熟,而不認識。
再加上,李媛穿著普通的衣衫,他們又哪裡想得到,這是當朝太後來了?
兩人敬畏地看了李媛一眼,跟著墨離,快步離去。
李媛望向墨離的背影,喃喃低語,「姓墨?」京城有姓墨的人嗎?
失憶的這些日子裡,她也見過不少京城的誥命夫人們,並沒聽說,有什麼人姓墨。
可那面容,為什麼又覺得那麼眼熟呢?
正當她想不出所以然時,不經意瞥見掌柜櫃檯上的一隻茶壺,茶壺上的花紋,驚得她身子一僵。
茶壺上,畫著兩三片紅楓葉。
紅楓……
墨離!
墨離也姓墨!
這個人,認識墨離嗎?
想到這裡,李媛又馬上追了上去。
「墨先生,請稍等。」
墨離正準備上樓梯到二樓,聽到李媛的聲音,他袖中的手指握了握,還是轉身過來,平靜地看向李媛,「夫人,何事?」
「先生可是要去雙河鄉?」李媛問道。
那座淹沒的橋的對面,便是雙河鄉,是李家故居所在地。
墨離眸光微閃,還是點了點頭,「正是。」
李媛又問道,「那,先生可認識一個墨離的人?大約也住雙河鄉的人。」
墨離的呼吸一窒,半晌才道,「不認識。」他微閉了下眼,轉身上了樓梯。
腳步匆匆。
太監看了李媛一眼,眨眨眼,也跟著離開了。
「若先生知道他是誰,勞煩先生派人傳話給雙河鄉李氏族人。」李媛大聲說道。
李媛的侍女問著李媛,「夫人,墨離是誰?」
李媛嘆了口氣,是呀,墨離是誰呢?
她來鎮江,便是來尋記憶,尋墨離的。
……
兩撥人,相安無事地住下了。
李媛住的房間,和墨離的房間是相鄰的兩間。
李媛和墨離都是隱著身份出行,雖然兩方的僕人,因為搶道和搶房間,鬧了點不愉快,但住下來的日子裡,大家見了面,還是客氣地點頭走過,沒有發生過任何爭吵。
日子平靜無波地過了三天。
這一天晌午後,李媛身邊一個叫碧玉的丫頭,下樓去買李媛要的紙筆——陰雨綿綿的日子裡,李媛喜歡用寫字或畫畫來打發時間。
碧玉買來了紙筆,回李媛房間時,在隔壁墨離房間的門口,撿到了一卷畫稿。
畫稿上畫了些風景圖,大多是楓葉秋景。
這是李媛常畫的景色。
「又是玉珠那丫頭掉的吧?」碧玉抱怨著,撿起畫稿進了李媛的房間。
「夫人,玉珠將你的畫稿,掉在門外了。」
「碧玉,我不曾讓玉珠去裱畫,哪有畫稿掉在外面?」李媛正在練字,停了筆,回頭詫異問道。
「是呀,我沒拿畫稿出門呢,你別冤枉我。」玉珠正在研磨,瞪了碧玉一眼。
「那這是什麼?明明是夫人常常畫的嘛。」碧玉將畫稿拿到李媛的面前。
李媛接到手裡,打開一看,吃了一驚。
和她平時畫的景色差不多,可是,並不是她畫的。
「在哪兒撿的?」李媛忙問碧玉。
「在隔壁房間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