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秋(2)
遲子安的女友也是學醫的,在國外,至於能不能回來,誰都不能確定,一個有過愛情的孤單男子,對艾小暖的情態怎會體察不到?只是,他不動聲色,護士愛上醫生,是醫院的愛情定律,想必,是他不想招惹麻煩,裝做不知而已。那天,遲子安接了一個病人,分析病理時,恰巧艾小暖也在場,掃了一眼,順口建議了一個治療方案,遲子安的表情,許久過後,艾小暖依舊記得,他習慣了緊抿的嘴巴微微張開,好象在驚詫於一個護士怎麼會懂得病理最佳治療方案?之後,遲子安看艾小暖的目光溫暖平和了很多,甚至每每遇到疑難病理,他會很真摯誠懇地徵求艾小暖的看法,每次,艾小暖都幾乎要把腦袋想破,才敢回答他,不想在他面前閃失丁點,說完就緊張地看著他的鼻子,不敢迎接他直直而來的讚許目光。遲子安盯她的目光不肯鬆弛;小暖,你學護士專業可惜了,你應該是位出色的好醫生。艾小暖笑了笑,沒說什麼,總不能對他說自己曾經最大的理想就是做個好妻子吧?而自己努力去做的好妻子,在恆溫的方舟面前,又有何益?想著,淚光就浮上來,遲子安不再言語,而是輕輕握了她手指一下,轉身離開。艾小暖的心,嘩地就飛出去。艾小暖很幸福,走路時都是輕聲歌唱的,有時,她在廚房裡邊唱歌邊燒菜,方舟會瞥過來幾眼,對她無端的快樂很是不解。3好容易把輪休一天熬過去,艾小暖興沖衝上班,一進科室就發現氣氛不同往常,幾位護士聚在一起,面色慌張,像是塌天大禍即將來臨,惟獨遲子安在旁邊若無旁人地琢磨一份病理,艾小暖走過去問:怎麼了?遲子安抬眼笑了一下:昨天,我們科來了位需要做心臟搭橋術的病人。艾小暖莫名,胸科每年不知要做多少例心臟搭橋手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還沒回過神,就聽旁邊一位護士小聲嘀咕:還是個愛滋病人。艾小暖恍然明白,醫護人員最怕的接診愛滋病人,萬一不幸遇上了,能推就推出去,推不出去,護士們紛紛請假,逃不掉的,做手術時一層又一層的防護服往身上套,恨不能戴上一副鐵打的手套,醫護人員都知道,在手術過程中被器械刺破手套或者手指是經常的事,若是普通病人刺破倒也無所謂,被給愛滋病人做過手術的器械刺了,誰都明白後果是什麼。艾小暖噤聲,到更衣室換衣服。出來時,人心惶惶的護士們已經散去,或許是職業習慣了,遲子安見她出來,表情冷靜地說:我主刀,一周後手術,我估計一周后,胸科的護士們統統會病倒。艾小暖想也沒想說:我不會。說完,臉微微一紅,被遲子安抓在眼裡,他就那麼直直地望著她,眼裡裝滿讚許的感動。等待做心臟搭橋的病人單獨一個病房,遇到需要測量體溫查房送葯什麼的,其他護士避之不及,艾小暖主動承擔了,她甚至有點感激這個看上去還算健康的中年男人,是他,讓自己和遲子安之間又踏近了一步。當女人遭遇了心動,向來都是無所畏懼的。果然,一周沒到,胸科的護士們紛紛生了各種各樣的病症,艾小暖知道,說不準,她們正在逛超市,或是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打發無聊呢,誰肯為一個不相干的病人拿生命去冒險?胸科顯得冷清了很多,手術前的傍晚,遲子安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看她整理病歷,熱熱的鼻息撲過來,艾小暖終是再也忍不住,淚就浮上來,遲子安默默地看著,忽然把她攬在懷裡,那個黃昏,艾小暖緊緊地摟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啜泣。遲子安沒說話,只是輕輕撫摩她的頭髮,像兄長安慰受了委屈的妹妹。手術前,遲子安檢查了一遍又一遍艾小暖的手套和防護服,叮嚀艾小暖接遞手術器械時盡量小心。事故偏偏來了,手術接近尾聲時,艾小暖接過縫合針時,感覺中指的指尖尖利地疼了一下,剎那間,艾小暖的腦袋一片空白,獃獃地看著穿破手套扎進中指的針。直到聽見遲子安低低的驚叫衝破了口罩。然後,艾小暖被飛一樣推嚮應急處理室。4追究針究竟是怎麼扎進去的已經失去了意義,艾小暖的生活被各種各樣的檢測以及抗愛滋病感染藥物包圍,半年之後才能徹底知道是否被感染。回家后,艾小暖把拎在手裡的大包小包葯放在桌上,默不作聲地收拾客房的單人床,把方舟的枕頭被子抱過去,他不解地看著她,問:什麼意思?艾小暖平靜地說:我有可能感染愛滋病,如果你很介意,我可以出去租房子住。方舟的眉頭擰成疙瘩:為什麼?給愛滋病人做手術時,縫合針扎了我的手指。說著,艾小暖把手指翹了翹。方舟定定地看著她,半天,定定轉身,氣氛沉悶。在回家的路上,艾小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離婚而已,也沒什麼可留戀了,她曾經抱著和方舟共築一個溫暖小窩的願望走進婚姻,而這婚姻給她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視他如己身肌膚,而他給的感覺,自己不過是一片即將脫落的皮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