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雖然外頭的狂風暴雨,仍讓他覺得隱隱不安,但巴狼拿起坩堝后,很快就將那忐忑的心悸留在腦後。

他專心的澆灌著熱燙燙的銅液,把心思全都拿來計算更好的鑄劍配方。

火,在燒。

燃燒的火焰,猙獰且瑰麗的舞動著,因人們的慾望,日以繼夜的熊熊燃燒著。

沒有人在意外頭的大雨,也沒有人在意今夜有沒有辦法回家去。

天,因為下雨,變得比以往還要黑。

很黑很黑……

他沒有回來。

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黑暗慢慢退開了,阿絲藍還沒睜開眼,就知道自己失去了那個孩子。

地板,冰冷異常。

她覺得自己像是浸在水中,但那是血,她曉得。

她不斷的祈禱再祈禱著,卻還是失去了那孩子。

大雨,還在下著。

在屋外,淅瀝淅瀝的下著。

淚水無聲滑落臉頰,她閉上眼,很想跟著那孩子一起離開,那樣一來,或許她的心就不會那麼痛了。

如果她一直蜷躺在這裡,老天爺這一次,或許會回應她的祈禱,成全她的願望。

但那樣一來,巴狼該怎麼辦?

她無法想象他回來時,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這不是他的錯,是她的。

是她沒有好好注意身體,是她疏忽了那孩子的存在……

若是她在這時走了,或許就一了百了,但他呢?他該怎麼辦?別人會怎麼說他?他又該如何在這樣混亂的世道中,繼續孤單一個人走下去?

我愛你……

他溫柔的說。

我需要……

他悲憤的說。

他的表情浮現腦海,教她心頭再次抽痛。

她必須振作起來,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他振作起來,她握住了頸間的銅鈴,哽咽著。

它們輕輕響著,像在復誦他溫柔的愛語。

黑暗中,他的溫柔、他的笑語,他的愛戀……他的孤單、他的憂憤,他的抑鬱……關於他的一切,皆一一浮現眼前。

她無法棄他而去。

她必須振作起來。

她哭著睜開了眼,強迫自己爬了起來。

她已經沒有再繼續流血了,但四肢卻十分冰冷而沉重。

阿絲藍拖著疲憊不堪、虛弱濕冷的身子,來到廚房,她哭著燒水,哭著清洗疼痛不堪的身體,哭著提著水,把屋裡的血水洗去,把那尚未成形的孩子抹去。

「對不起……對不起……」

那一夜,他沒有回來。

她跪在那裡擦著地,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慶幸,她不能讓他知道她失去了孩子,她知道他會為此責怪自己,他要背負的已經太多了,不需要再背負她的。

所以,她只能擦著地,哭著不斷和那無緣的孩子道歉,不斷的說著對不起……

她拖著沉重疼痛的身子,把一切能洗的都洗得乾乾淨淨,卻洗不掉她心中的悲傷和痛苦。

她臉上的淚,幹了又濕,濕了又干。

天亮時,她把一切都收拾乾淨。

她疲倦的看著手上染血的布巾,轉身回到廚房拿了火石,在後院生了火,把剛剛換下的血衣和這塊布巾,全都放到一隻乾淨的陶瓮里,點起火,親眼看著它們,燃燒殆盡。

她念唱著禱詞,淚流滿面地看著裊裊的白煙升上了天。

在她仰天的剎那。

雨停了。

但,也只是寸許的光陰而已。

一個月又過去一個月。

漸漸的,他從偶爾在工坊里過夜,變成常態性的住在工坊里。

就算回家,也幾乎是在匆匆洗過澡后,倒頭就睡死過去,常常十天半個月,他都沒和她說上幾句話,就算說了,也和鑄造刀劍脫不了關係。

巴狼與她之間,在不覺間已經完全失去了交談的興緻與閑情。

不知從何時起,他和她,變得幾乎如陌生人一樣疏離。

她還是會去送飯,只是因為他住在工坊,所以她從一天一餐,變成一天三餐。

常常她再送下一餐過去時,竹籃里的菜都涼了,他卻連動都沒動一下。

看著冷掉沒吃幾口的飯菜,她努力在內心深處,不斷說服自己。

他還是愛她的,只是一時被慾望蒙蔽了眼。

他還是愛她的,只是有他必須要做的事。

他還是愛她的,只是太忙太累了……

苦澀和無奈,就像不停的雨,逐漸淹沒了她,教她幾乎要窒息。

她每天在白塔、工坊,和那漸漸變得越來越孤寂的家中奔波著。

「你應該要休息一下。」她去探望阿奇大師傅時,師母對她說。

「我有休息。」她淡淡的說。

看著阿絲藍臉上的黑眼圈,師母問:「巴狼呢?」

她硬扯出微笑,「在工坊忙著。」

師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握住她冰冷而瘦弱的手,啞聲道:「你要撐住,知道嗎?」

「嗯。」

她點頭,就算不為她自己,她也會為了巴狼撐下去。

「男人啊……」師母感嘆的起了頭,卻沒將話說完,只是搖了搖頭;同為工匠之妻,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些男人能如何為鑄銅而瘋狂執著。

若非阿奇老了,雙手已經沒力了,怕也會回到工坊里去。

師母握緊了她的手,阿絲藍只能回以勉強的微笑。

「我沒事的。」她說。

這句話,她不只對師母說,也對姆拉說,對每一個關心她的人說。

我沒事的……

她每天都對自己這樣說。

雨,仍在下著。

她繼續替他洗衣。

她繼續送飯過去。

她繼續將家裡保持溫暖舒適。

她繼續在他背後看著他,默默的在他身後守候著。

但在那同時,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她,也繼續不斷的消瘦下去……

在那一個月又一個月的歲月中,她默默的堅持著、相信著、期望著,有一天,他會回頭看她,真的看見。

但他始終沒有看見,就算看了,也沒看進心裡。

暴雨的夏,過去了。

綿雨的秋,過去了。

冷涼的冬,過去了。

多霧的春,過去了。

戰爭持續著,贏了,輸了,又贏了,再贏了。

謠言傳來傳去,澪沒再回來過,雲夢死了,蝶舞仍在為她的男人爭戰著。

在那不斷回傳的捷報聲中,她漸漸學會不去在乎那些傳言,她失去了她的笑容,淚也早已流了不知多少回。

而火,仍在燒著……

燒著……

【第六章】

劍,長一尺七。

劍身長而鋒利,劍面光滑如鏡,映著他自己。

巴狼抓起長劍,深吸口氣,朝著地上圓木,揮砍出一劍,長劍砍進巨長的楠木里,輕而易舉的削下了一大塊楠木。

他幾乎沒感覺到反震的力道。

就是這個!

旁邊的工匠們,全都看傻了。

「阿霽!」巴狼回頭,抓起一把之前軍隊帶回來的敵國銅劍丟給徒弟。「接好。」

「是。」阿霽接過長劍。

「朝我砍過來。」巴狼抓著新鑄好的長劍,看著他說。

「咦?」阿霽呆了一呆。

「用力一點。」他吩咐。

既然大師傅這麼說,阿霽當然不敢繼續發獃,他抓著劍,朝大師傅砍了過去。

巴狼舉劍架擋,只聽鏘的一聲,阿霽手中的劍被彈震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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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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