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8.第552章 修史

568.第552章 修史

第552章修史

如今已不是天下大亂的時候,皇帝到訪,任何人都不能留在家中等候,甚至留在城裡也是失禮,必須提前數日前往所轄郡縣的邊緣,搭建彩棚,然後焚香沐浴,以待天子。

譚無謂身為鄴城王,佔據幾乎整個冀州,他率群臣一直迎到接近孟津的一處地方,沿途搭建幾十座彩棚,方便皇帝駐足休息。

譚無謂一心要讓皇帝滿意,彩棚建得高大華美,準備的酒食樣樣精緻,用他的話說:「天子又不是年年巡行,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算傾府庫所有,也要好好招待。」

徐礎是皇帝點名要見的人,自然也得跟來,他沒讓譚無謂為難,二話不說,收拾行李就動身,對譚無謂的奢華之舉,他不贊同,但是閉緊嘴巴,一個不字也沒說,譚無謂問起,他只是泛泛地稱讚。

謀士進言的時代已經過去,徐礎懂得這個道理。

朝廷派來的前驅官接連到來,指導這邊的事宜,處處指手劃腳,得到豐厚的禮物之後,立刻變得和藹可親,幫助鄴城王將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

這天中午,皇帝終於趕到,車水馬龍,旗幟飄揚,多數人提前跪下迎拜,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見著皇帝乘坐的龍輦。

譚無謂身為諸侯王,不必提前下跪,他將徐礎帶在身邊,小聲道:「當年萬物帝出行時排場也這麼大、規矩也這麼多嗎?」

徐礎想了一會,「我沒有隨萬物帝出行過,只參加過幾次大典,嗯,排場很大、規矩很多,而且禮儀官監察,像咱們這樣低聲交談,絕不被允許。有一次,我們從早晨一直站到傍晚,不能休息,也沒有吃喝,幾名老大人當場暈倒。」

「哈哈,怪不得大家都要爭當皇帝。」

徐礎詫異地看過來,譚無謂急忙道:「從前,我說的是從前,現在不一樣啦,明君在世,天下一統,再沒人敢起這樣的心事。」

前方一隊騎士馳來,相距不遠時,帶頭之人翻身下馬,前趨幾步,向譚無謂跪拜,然後起身道:「陛下宣鄴城王前去拜見。」

天子使者恭敬有禮,譚無謂很滿意,點下頭,向徐礎道:「四弟隨我一同前去拜見。」

「無宣而去,乃是失禮,我還是等在這裡吧。」

「還是四弟明白得多。」譚無謂沒有強求,隨使者前去皇帝車前拜見,很快回來,步行在前面引導,身後跟著一輛馬車。

那車比尋常車輛稍大一些,除此之外並無特異之處。

禮儀官高聲宣禮,眾人照做,山呼萬歲,聲震雲霄。

馬車稍一停留,駛向彩棚,群臣起身,也就是一杯酒的工夫,皇帝登車動身,前往下一處彩棚。

皇帝侍從甚多,至少有兩千人,或騎馬或步行,從大道上列隊經過,群臣觀看,讚嘆不已,然後各自上馬隨行。

後面二三十里,還有五千名騎兵,鄴城留人接待。

徐礎心裡納悶,皇帝似乎沒想召見自己,他懷疑譚無謂對皇帝的要求理解有錯。

隊伍行進甚慢,當天無論如何趕不到鄴城,中途要休息一下,譚無謂早已做好準備,在合適的地方建起一座臨時行營,務必要讓皇帝等人住得舒服。

譚無謂設宴為皇帝接風洗塵,重要的部下獲准參加,不久之後,一些品階雖低,但是與皇帝相識的武將也得到邀請。

徐礎兩撥人都不是,所以待在帳篷里,獨自吃喝。

衛兵忽然進來,「徐先生,外面有一位嚴編修求見。」

「請進來。」徐礎起身,不記得自己曾認識這麼一位「編修」。

客人進帳,拱手笑道:「多年未見,徐先生無恙?」

「山野之民,苛延歲月而已。閣下是……」

「徐先生不記得了我嗎?說起來,咱們還算是同門弟子。」

徐礎終於有了印象,「嚴微?」

來者正是嚴微,范閉晚年所收的弟子之一,以聰明善辯著稱,曾經跟隨寇道孤,不知何時轉投宋取竹,得到「編修」之官。

嚴微笑道:「正是在下。」

「快快請坐。」

兩人坐下聊了一會,徐礎與他不是特別熟悉,又不知他此來有何用意,因此聊得有些尷尬。

閑聊多時,嚴微才說到正事:「當今天子英明神武,尤重文教,履位不久就設立史館,要將天成之失、大楚之得刻版永存,教後輩子孫知道創業之難、守業之敬,多加珍惜。」

「該當如此,然則嚴編修是在主持修史?」

「呵呵,朝廷精英薈萃,哪裡輪得到我來主持?長沙侯郭相主持,我乃十七名編修之一,做些拾遺補缺的雜活兒。」

「史家落筆,千載不改,嚴編修做的可不是雜活兒。」

「哈哈,能得徐先生理解,感激不盡,所以徐先生願意幫忙?」

「願效微勞,只是不知要幫什麼?」

「現在還不好說,我此來只為提前打聲招呼。」嚴微再不提修史的事情,一味只是閑聊,談論學問,說起於瞻投奔思過谷,頗為羨慕,直至二更方才告退。

皇帝那邊的酒宴還在繼續,徐礎已經上床睡下。

連行數日,趕到鄴城,接駕儀式更加宏大,觀禮軍民從城外十里一直排到城裡,「萬歲」之聲持續不絕。

徐礎一直沒有得到召見,譚無謂忙前忙后,偶爾見面,只能匆匆說上幾句話。

可皇帝也沒說不見人,徐礎只得留在城裡,回想嚴微的拜訪與說過的話,不太願意參與其中,卻想不出辦法躲避。

進城的第一天晚上,又有一位「編修」過來拜見,而且也是徐礎認識的人。

蘭若孚原是鮑敦的心腹幕僚,鮑敦兵敗被殺,他轉投楚王,頗受器重,現在中書省擔任機密之官,兼職編修,比嚴微的地位要高許多。

見到徐礎之後,蘭若孚只表敬仰,不提鮑敦,更不提當初是誰下令燒掉思過谷。

同樣是閑聊良久之後,蘭若孚才提起正事:「徐先生見過嚴編修了?」

「是。」

蘭若孚輕嘆一聲,「今日方知修史之難,所費工夫需以十年計。尤其是亂世剛剛過去,圖籍百不存一,倖存之人稀少,且各有私心,許多事情看似明白,真要落筆做出定論時,卻又晦暗不明。難,真難啊。」

「雖難,但是利在萬世。」

「其實我與嚴編修拜訪徐先生,所為都是同一件事。」

「哦?嚴編修不肯透露底細。」

「呵呵,嚴編修謹慎。如我剛才所言,亂世之中倖存之人不多,了解當初某人某事者更是罕見,徐先生曾遍游天下,見人頗多,歷事也多,此番修史,必須得徐先生相助才行。」

徐礎早猜到會是如此,笑道:「承蒙高看,可我遊歷天下乃是多年以前的事情,經歷已忘十之七八,剩下兩三分也多錯訛混亂,且陛下定鼎之時,我並未跟隨,幾乎一無所知,哪敢妄加置詞,評論天下英雄?」

蘭若孚勸說多時,徐礎執意不允。

蘭若孚最後道:「徐先生雖不記得全部,總有人或事不忘吧?」

「不知蘭編修所指。」

蘭若孚沉默片刻,「比如郭君侯。」

郭時風獲封長沙侯,又是楚朝第一任宰相,位高權重,皇帝巡行,他輔佐太子留守京都,沒有跟來。

徐礎點頭道:「當然不忘,但是郭君侯輔帝龍興的經歷,我卻不知。」

「再往前呢?據說郭君侯與陛下是在襄陽初次相見。」

「襄陽城外。」

「當時的事情,徐先生還記得幾分?」

徐礎努力想了一會,「只記得是在襄陽城外的一座軍營里相遇,郭君侯當時好像還是寧王部下。」

蘭若孚點頭,「沒錯,那時陛下龍潛山野,郭君侯在寧王麾下為臣。還有嗎?」

徐礎搖搖頭,「沒有了。」

「是誰的軍營?當時還有哪些人?郭君侯與徐先生聊過些什麼?」

蘭若孚提出連串問題,徐礎一律搖頭,表示不記得。

蘭若孚又感慨一番修史之難,終於告辭。

次日下午,嚴微又來拜訪,沒聊幾句,就道:「蘭編修來過了?徐先生要小心,他是郭相的心腹之人,要借徐先生之口為郭相脫罪。」

「我連郭相有罪無罪都不知曉,如何為他脫罪?蘭編修確實問起一些事情,但我都不記得,未敢胡說。」

嚴微旁敲側擊,確認徐礎真的沒說過什麼,滿意告辭,留下一本薄冊,「這是郭相之傳的草稿,請徐先生指正,史書未成,此稿機密,徐先生留心,不要外傳,明天我來取走。」

徐礎不肯留下此冊,嚴微卻堅持要請他指教,徐礎沒辦法,勉強接受,放在桌上,一次也沒翻過,次日上午歸還時,他說:「往事晦暗,我真的無話可說。」

在城裡住了五天,徐礎心生回谷之意,終於得到皇帝的召見。

宋取竹在行宮書房裡接見徐礎,一見面就道:「徐先生世外之人,不必拘禮。」

徐礎還是在禮儀官的暗示下行跪拜之禮,起身入座,側對皇帝。

宋取竹老了許多,但是豪氣未減,仍是一副馬上皇帝的模樣,未受深宮的太大影響。

兩人回憶往事,宋取竹說得多,徐礎多是傾聽。

「我一直以為徐先生還會回到我身邊,早知徐先生竟要退隱,我無如何不會放你走。」宋取竹不太習慣稱「朕」,尤其是在私下交談的時候。

「有如駑馬,跑著跑著,突然筋疲力盡,連半里都堅持不下去,倒不是有意如此。」

兩人又聊一會,宋取竹道:「徐先生可還記得皇后之父?」

徐礎搖搖頭,「已無印象。」

「麻老砍刀,一個強盜頭子,對我倒是不錯。」

「對這個名字倒有一絲記憶。」

「他死得早,甚至沒看到我稱王。唉,皇后對此念念不忘,如今閑下來,她想為父報仇。」

徐礎心中雪亮,兩位編修與皇帝說的都是同一件事:皇后之父究竟被誰害死?是郭時風?是徐礎?還是另有其人?

往事歷歷在目,徐礎知道真正的主使者是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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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斷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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